20 十八(1 / 1)
多尔衮为了那天的倔强,后悔了许久。方才,他端详她沉静的眉眼,想到如果这次她有个万一,那他岂不要因为一时怄气而抱憾终身?
他心下恻然,还未调整好心情,她就忽然醒来,突兀地抱起她,只是害怕她发现自己眼底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他曾暗自期许,她或许早就忘了此事,没想到她还记在心里。她这一问,让从不与人轻易低头的他,不知该如何示好。
好一阵沉默,雅尔檀伏首在他的肩上,不觉想起他以前对自己诸多迁就,在多铎面前又总是百般的维护……可能他并不是故意不理自己的。
良久等不到答案,她斟酌着弱弱地开了口,听着有些可怜,“多尔衮……是不是多铎告诉了你,是我不小心把墨汁泼到了你的背上?你生我气了?”这是她所回想起来的、最近的一次、自己可能得罪他的事情。
多尔衮的眼睛慢慢的明亮起来,嘴角不由地上扬,顺着她的话为自己搭台阶下,“我已经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呀,果然是这件事,雅尔檀抬头望向他,有些不确定。
多尔衮言笑晏晏,“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我以后都不会再生你的气了。”闻言,雅尔檀的娇靥上藏不住的欢喜,“那可说好了,太医说我再服几贴药,就没事了。”
多尔衮笑着点头答应了,把她又慢慢地放回褥上,盖好被子说,“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雅尔檀才与他和好,心里舍不得他这么快就离开,眼神期期地望去,“多尔衮,再陪我一会,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这几天她都未下过床,也未结辫,一头的乌发散落在枕上,小脸更见白嫩,柔柔弱弱,惹人怜惜。
多尔衮抿唇一笑,也没多虑,就侧卧在她的身边,两人离的极近,他甚至不用刻意去闻,就可以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清甜的芬芳。
两小无猜的年纪,谁都不会计较雅尔檀的投怀送抱,而多尔衮似乎也不觉有异,任这柔软馥郁的身子在怀里嬉闹,每每等她终于肯静下来合上了眼、他欲悄然离开时,她又忽然睁开了眼睛,嘟唇娇嗔,“我还没睡呢。”
他瞧见了她眼底狡黠的笑,却仍纵容以待,不厌其烦地被她这样来回的捉弄,他心底那未消的歉疚,才开始真正的慢慢平息。
雅尔檀咯咯笑闹过后,又噘起了嘴与他抱怨起来,“生病一点都不好~哥哥们都不能来看我,豪格哥哥偷偷来一次,还没说上一会话,就被他额默带走了……”
这妞妞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变化无常,落在多尔衮眼里,却是可怜复可爱。“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多尔衮在允诺她的同时,忽然有些不自觉的得意,至少他能做一件洛格不能轻易做的事情。阿巴亥紧张洛格的身体,是决然不会让任何有病的人接近他的。
“多尔衮,你真好。”她握住他的手,皓齿粲烂,宜笑的皪。她真的很容易满足,多尔衮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她的依赖,卸下了他的心防,彼此相依取暖。
雅尔檀伏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里规律的心跳声,眼皮又慢慢发沉,似梦非梦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喃低语,“雅尔檀,我怕额默受伤害,我更怕父汗会生气……”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她咕囔了一句,困的犯起了糊涂,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把这心里话说出了口,也不清楚他是否有听见。她来不及问,就已经从意识的边缘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因病鼻塞的她打起了轻轻的鼾声,而浑然不觉腰间越发缠紧的力道,和那滴落在发间的泪。毕竟他们都只是一个孩子,再逞强,再隐忍,再懂事,肩上又能扛起多重的责任?心里又能承受多大的压力?
“也许额默做的是对的……大福晋不出事,她一定会那件事抖出去……可是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你知道吗,我这两天老做噩梦,梦见大福晋满脸都是可怕的红疹……梦见那些被父汗活活烧死的宫女和太监……”多尔衮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许多话,直到他听到外面有人进来。
托娅刚进屋里没一会,就见多尔衮从屏风后走出来,举手投足间,温温有礼。托娅盈盈一笑,假装没看见他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十四阿哥来看雅尔檀?”
多尔衮点头称是,见托娅笑容大方,却有些避之不及,“她睡着了,我不便打扰,先回去了。”
托娅等他走后,进内室一看,女儿刚踢了被子,身上还是那单薄亵衣,像是只小白猫一样畏缩蜷在床角里,不知道在嘴里咕哝着什么,嘤咛有声。
托娅无奈地笑笑,帮她把被子盖好,她才又安静下来。※※※※ ※※※※ ※※※※ ※※※※ ※※※※ ※※※※ ※※※※ ※※※※
多尔衮溜到后巷时,小太监迎之,正欲打帘请他上车,多尔衮眼角扫过对街还停着一辆马车,普通低调的外观,四周却围数人护佑,可见此人来头不小。
他仔细再瞧,只觉那打头侍卫十分眼熟,见他侧身迎上台阶,门里似有人来。多尔衮决意先不动身,暂且等那帮人走了再说,免得遇上熟人曝露了行踪。
可一见来人,小太监顿时就面如土灰,“十四阿哥……那不是大福晋?”多尔衮一时怔然,既摸不清缘由,额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二来也生疑,莫非她是听闻了风声,亲自寻自己而来?
很快,多尔衮就在几眼观察之下,否认了后者的担忧。这样的额默,面若桃花半含春,纤纤柳腰尽风韵,显然是另有目的。
“跟着他们。”小太监听见他忽然这般吩咐,畏畏缩缩地不敢从命。
多尔衮寒目一扫,他才答应了一声,远远地跟在那行人身后。走了好一会,小太监复又勒马停车,隔帘讪讪而道,“爷,福晋的车拐进了前面的死胡同里,不能再跟了。”
多尔衮冷冷地出声,“前面是谁的府邸?”那小太监的声音颤颤地飘进来,
“是……是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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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人未眠。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衬在阿巴亥含笑的面上,却让多尔衮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儿子擅自离宫,是儿子一意孤行,与人无尤。求额默放了儿子的人。”殿外寒风呼啸,似有人在哀鸣,凄凄惨惨。
好一会,阿巴亥才淡淡出声,“扎哈里擅离职守,又侍主不周,我罚他自己自然是有道理。”
多尔衮当下否认,“扎哈里侍奉儿子,向来面面俱到,样样周全,又何来这说?”
阿巴亥挑眉反问,“你回宫之后,就滴水未进,粒米未粘。他带你出宫,又惹得你这般不高兴,怎不该死?”
多尔衮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望去,按捺着激动,句句逼人,“额默,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什么这样?我又在外面看到了什么才会这样?”
阿巴亥神情一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天色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另调了两个人去你那。”多尔衮的神色更见悲愤,他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多尔衮觉得自己在书上所学的那些大道理,像片薄纸浑然无力地在风中飘荡,在权欲间,似乎只能随波逐流。唯有忍气吞声,才能保全那无辜的性命。
“额默,儿子知错了!求你绕了扎哈里一命,求你……”多尔衮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沉闷闷的一声,震的他头晕目眩,咬唇洒泪。
阿巴亥漂亮的水眸闪过一丝错愕,她没料到,自己那骄傲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奴才,一而再三地苦苦哀求。看来,多尔衮对自己的所为是大有反感。
白缎的金丝花边如云彩一般缓缓地飘落至地面,印入了多尔衮的眼帘,他抬头看去,阿巴亥已经面对面地跪在他面前,眼里晶莹可见,唇角轻扬,他再看母亲唇边那一抹笑,只见苦涩孱弱。
“多尔衮,你自幼就比别的孩子聪明,又懂事,我打心眼里是最疼你的。我和你太子哥哥的事情,我知道瞒不住你的眼。但你们都还小,又怎么能明白我的难处?”阿巴亥伸手捧住他的小脸,心疼地望着他额上那被磕红的地方,凄然泪下,
“你父汗的儿孙子侄之中,哪个不比你们三兄弟有权有势?你们成日只知玩乐,又可曾想过,你父汗如今年岁已高,又常年征战,倘若有个万一,我们母子又该何去何从?在这弱肉强食的汗王宫里,还会有什么立足之地?”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确实有她的道理,多尔衮无力反驳,想到母亲的委曲求全,为了他们兄弟趋炎附势,他一腔悲愤,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多尔衮动容落泪,阿巴亥眼底却闪过一抹精光,缓声再道,“你父汗曾说百年之后,会将我们托付给你代善哥哥照顾。既然你父汗尚有此意,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句话,多尔衮迟迟未说出口,只因他忽然明白,尚还在母亲羽翼下需其庇护的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一句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