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二(1 / 1)
转眼,又过了半月。只是才短短十几日,罕王宫就发生了许多事情。
论大事,□□哈赤以“七大恨”呈告皇天,声讨明国之过,发军征明。抚顺一役,金朝大获全胜。这一战可谓是扬威慑四海,大明朝边关告急,人心惶惶,政局动荡不安。
论喜事,□□哈赤厚待抚顺降将李永芳,要将自己的亲孙女,七阿哥阿巴泰家的长女美娜许配给他为妻。
论怪事,出征前夕,国师夜观天象,卜以吉兆,说□□哈赤是年遇贵人,身边若得辛亥年出生之人相佑,必能出师大捷。在国师卜卦算得出兵之日时,□□哈赤前思后想,忽发现一个巧合。他连夜派人召四贝勒进宫,却只为了打听雅尔檀的生辰八字。而从那一日起,雅尔檀就成了罕王宫的小红人,不仅被留在内院小住,还与□□哈赤同吃一桌,同坐一榻。
论好事,□□哈赤对她的喜爱让大福晋衮代都对她礼让三分,常常让自己的两个亲孙女与她一块玩耍。女儿家玩玩乐乐,遇上投缘的就少不得敞开心扉,雅尔檀温吞的个性,正好与金蝉的急躁互补,再加上身边还有已明事理的讷敏,要吵也吵不起来,友情自然升温很快。
另一方面,后宫位居第二的小福晋阿巴亥见雅尔檀受宠,并不想看到衮代专美于前,也总是督促肫哲主动去找她玩。但雅尔檀和肫哲似乎怎么也玩不到一块。肫哲从小被收养在宫中,还不曾讨好过别人,她一向把美丽的阿巴亥奉为心中的神,对她趋炎附势的态度有些不能理解,因而对雅尔檀虽表面附和,心里却是百般挑剔。
若洛格也在,肫哲又对雅尔檀存有敌意,总是借机插在洛格和雅尔檀中间说话,闹的很是没趣。将心比心,这样的两个人又怎能合拍?倒是多铎经常放下架子,追着雅尔檀在罕王宫里跑来跑去的,紧盯着她的辫子不放。额尔德尼随军出征后,阿济格和多尔衮不用上学了,也会跟他们一块玩。只是达海管的严些,洛格常常要留在书阁看书。
但令人佩服的是,洛格如今已经能帮达海翻译小部分汉字。豪格虽心不在学习上,但现在的他,一听到金蝉两个字,宁可窝在书堆里睡觉,打死也不偷溜出去玩。也正是因为如此,雅尔檀不再只是依赖他们兄弟两,开始能自己与人沟通,渐渐地变的活泼起来。
几个人对话时,常常迁就雅尔檀,一会蒙语,一会女真话,有时一问一答甚至是两语并用,但多铎、金蝉和肫哲的蒙语都不流利,他们幼稚的童声童语、夸张的笔手画脚、似懂非懂的理解往往让人从旁听了,忍不住想要发笑。
在阿济格的带领下,他们像是一个孩子军团,在罕王宫里为非作歹。闹的最凶的一次,阿济格说要带他们烤肉吃,结果多铎第一次玩火很兴奋,不断地添柴,挑着火星子四处吓人,大家四处闪躲,最后不知道是谁扑到了油,令的膳房险些走火。那次,讷敏不在,大福晋派人来拿他们,几个孩子一窝蜂跑的不见踪影,肫哲跑的最慢,被阿巴亥的人先领了回去。
阿济格带着剩下的人四处藏匿,最后爬到罕王宫里那棵最粗、最茂盛的大树上躲起来。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地从树下来回而过,雅尔檀屏气凝神,看着他们从脚下而过,却都无人发觉到他们的行踪,好几次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幸亏多尔衮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多尔衮另一只的手臂紧紧地缠在她的腰上,牢固的让她低头看着距离半尺有余的空地时,也不会害怕。那时,是两人第一次的亲密。多尔衮总觉得怀里的她抹了什么香,却怎么也闻不出来是什么,因为好奇越靠越近,最后几乎就要脸贴上了脸。
“雅尔檀,你看~~”坐在另一支树干上的多铎不知何时捉到了一只天牛,心生贼念,遂悄声唤着雅尔檀。雅尔檀下意识地要转头,凑在她颈边的多尔衮来不及坐正身子,有些仓促地随着她的动作,面对面地回首望去。
多铎一脸坏笑,努力地伸长了手,捏着扑哧拍翅的天牛,来吓唬雅尔檀。这只天牛已经成虫,足有多铎食指那般长,不停地摇晃着它那两根触角,模样狰狞。她就吓的扑到了多尔衮的怀里,瑟瑟地发抖,“呜~~~”。
“多铎!”多尔衮瞪了多铎一眼,多铎撇撇嘴,随手一丢,不想却落到了金蝉的手上,惊的她“啊!”的一声惨叫从树上掉了下去。几人慌忙无措之时,树下忽窜出一人影,欲将她接住,却没承受得住她的分量,两人狼狈地跌在草丛上。“金蝉!”“豪格!”
树上的人惊呼连连,引来宫人侧目。只是须臾片刻间,大树的四周就围上了形形□□许多人,“格格”“阿哥”的叫唤个不停……“快去拿梯子!”“十二阿哥,您可千万别跳!”“啊!~”一位似是管事的老太监见阿济格不耐烦地从树上纵身一跃,惨叫一声,几欲晕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阿济格三兄弟被罚禁闭,金蝉无恙,豪格倒是崴到了脚。衮代差人送了些补品到四贝勒府,高娃喜不自禁,对几次来家探病的金蝉越见越喜欢,比起对金蝉故作生分的大儿子,她真的已经把金蝉当成了自己的儿媳一般亲近。
当天,雅尔檀一被送回家,就被已闻风声托娅打了手心,泪眼汪汪地再三保证不会胡闹了,托娅才作罢。哲哲见她手心通红,心疼不已,怕她难过,还拿好吃的来哄她。但雅尔檀回味起一天的种种,心底还是开心的。无论是与其他小孩嬉耍,还是一起被宫人追逐,她都不再孤独。
再者,豪格英雄救美,金蝉得偿所愿,大家在共同经历了这一天之后,感情似乎变的更为融洽。至于最大的变化,莫过于雅尔檀开始能把多尔衮从洛格的影子里剥离开。比起洛格而言,多尔衮的身上不单单只是文儒的气质。
他身手敏捷,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他能轻松地降服顽猴一般的多铎。雅尔檀想着想着,就打起了她的小算盘,那以后就和多尔衮好好相处,若是多铎再欺负自己,她也不愁没有帮手了。
孩子是最不会记仇的。托娅打过雅尔檀后,喂她吃了碗甜粥,雅尔檀就好像忘了之前挨罚的事情,那一晚,还是嘻嘻哈哈地在托娅怀里说着悄悄话入睡的。当托娅从女儿欢快的童言童语中,不再只是听到豪格和洛格的名字时,连她也是笑着入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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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哈赤班师回朝后没多久,额尔德尼就再开课了。几天下来,他就发现学生之中,雅尔檀改变最大。虽说在他未授课的期间,雅尔檀的女真话已经进步很大,但她现在读书就没有原先那般专注。
最大的原因就是门外时不时地就有人来扰,尤其是多铎。比起对额尔德尼有所畏惧的金蝉,多铎就显得很不好应付。他年纪小,又是□□哈赤最得宠的幼子,每回来就像个壁虎一般趴在书房的门上眼巴巴地瞅着雅尔檀。
额尔德尼几番暗示,他既不懂也不怕,压根就是对他不自然的咳嗽声或是不悦神色孰视无睹。多尔衮看不下去了,就悄声提示他让他走人,多铎反倒不拘小节,大声回应道,“哥,你别管我,我不是来找你的。”一句话堵的多尔衮哑口无言。
见状,额尔德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多铎见雅尔檀故意不看他,还频频发出怪声引她注意,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这一来闹,最不爱读书的阿济格和硕托就频频走神,额尔德尼心底衡量一下轻重,就装腔作势地让雅尔檀写几个字,简单打发了她,好就此了事。
但显然,多铎并不领情。雅尔檀就写那么几个字,他都开始嫌慢起来,甚至自说自话地走进来等。多铎不会写字,倒是对墨汁很有兴趣。雅尔檀趴在桌上写字,他好玩地沾一指墨色,顺手就往额尔德尼的官服上抹去,要给他补服上那只向日高飞的仙鹤添色。
额尔德尼低头一见多铎那污黑的肉指没规没矩伸过来,眉头微挑,故作镇定似地站起身来,手持书本踱步而开,想借机避开他。多铎从桌子后追上来时,额尔德尼扬声大读诗书,好像是想拿出大学士的威严和一丝不苟的态度震退他。
但四岁大的多铎哪会有这种觉悟,额尔德尼越躲,他玩的越是起劲。两人大步一闪,小步一追,绕着屋子转了几圈,逗得阿济格等人嘴角抽动不已,努力地忍气憋笑。一番胡搅蛮缠下来,额尔德尼修养再好,都已忍无可忍,赶忙打发了雅尔檀,让她带着这不懂事的孩子速速离开。
雅尔檀和多铎手牵手撒欢子地跑出门,当身后那朗朗读书声渐渐听不见时,两人才停了下来。多铎故作神秘,说要带她去见见世面,两人遂躲着一班跟来的宫女太监,偷偷溜进了一处大殿的后侧。
雅尔檀起初进去时,总觉得这地方自己似乎来过。走了几步路,她隐约地听见前方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空旷,忽大忽小,忽停忽起。当多铎牵着雅尔檀的手悄悄地接近时,雅尔檀才发现有丝不对劲,在明黄色的帷帐后,她看到了满屋子的人。虽时有人说话,四周却是极安静的,很有秩序。
这时,多铎挑起帷帐的一角,往上指着一个离他们很近的侧影,小声道,“看吧,我的父汗很威风吧?”雅尔檀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个高高端坐殿中的、后背吊着猞猁皮端罩的身影可不就是□□哈赤,顿时傻眼,“这……是哪里?”
多铎还没答话,忽一个熟悉的身影投目而来,吓的雅尔檀拉着他急急地闪到一侧,多铎皱起眉头,要说话,雅尔檀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多铎见她慌神的样子觉的好玩,就学着她的样子,竖起食指按在唇上,睁大了眼睛与她对望。
站在□□哈赤左手边的皇太极听闻窸窣的动静,循望过去,只见帷帐上的流苏轻摇慢晃,却无人来。皇太极微微探身再望,一小块镶绿边的白缎子裙摆藏不住地印入了眼帘,他浓眉一蹙,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金銮殿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父汗正在定夺抚顺一战的功过,满朝文武官员皆在,岂能允许小孩来胡闹?皇太极趁着太子代善与□□哈赤说话之际,忙丢了个眼神暗示□□哈赤的近身侍从达春。达春一看状况,便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隐匿于帷帐后。
皇太极不用想,就知道雅尔檀准保是被多铎带过来的。额尔德尼之前就已经与他知会过,近来雅尔檀课业大有松散的迹象,他却并不以为意。他这趟出征一回来,就发觉雅尔檀的个性变的更活泼了些。为此,他也和托娅一样的高兴。
他就是要为这个迟来的女儿撑起一片毫无约束的天,让她大玩大笑,快乐无忧一辈子。他和托娅,这一生都过的太过约束,如今才造成了这么多遗憾,他不想再让女儿重蹈父母的覆辙。
皇太极失神片刻,忽他的七哥阿巴泰跪在了地上,叩头道,“父汗,儿子不要什么赏赐。只求父汗能收回成命,不要将儿子的掌上明珠下嫁李永芳。”□□哈赤的笑容渐渐淡去,好半天,才冷声问道,“为什么?”阿巴泰与皇太极同年,而今地位却远远不及其弟,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的生母在世时并不得□□哈赤宠爱。
“父汗,美娜可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下嫁一个汉人?再说,那李永芳家中早已有一悍妻,他的女儿只比我们的塔娜小几岁……”阿巴泰没说两句,声音就有些哽咽,他舍不得爱妻终日愁眉不展,更舍不得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岁还高的汉人。□□哈赤眸色一沉,虽见不得自己的儿子当众示弱,但毕竟与他父子一场,多少还是有所动容的。
于是乎,□□哈赤并未露出不满之色,只道,“你且放心好了,美娜一旦嫁过去,李家就只她一个主母。”这般暗示,已经算是极大的恩惠,但阿巴泰并不只想要扼杀一条无辜的人命,他想要的是李代桃僵的结果,遂抬背迎首,再次哀求道,“父汗,宫中不是有几个待字闺中的蒙古格格,不如……”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忽□□一句话,“七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八弟府上却是有个蒙古格格,但还只个小妞妞,你怎么好让父汗将她指给李永芳?”闻言,阿巴泰面色如土,急急看向皇太极,摇头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太极大方一笑,显得不以为意。
待阿巴泰略安心地回过头去,皇太极眸光骤寒,冷冷地掠过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心中一颤,仍故作镇定。□□哈赤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喝道,“阿巴泰!你好大的胆子!找人代嫁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若要天下人知道了,岂不要笑话我□□哈赤出尔反尔?你有什么资格说李永芳家有悍妻?这话恐怕也是你家里那个蛮横福晋的意思吧?一个男人,成日受制于妻,唯唯诺诺的,成何体统!”
面对□□哈赤的指责,阿巴泰嗫嚅了半天,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哈赤火了,扬言要把原先给他的赏赐全数收回,阿巴泰遂无奈领旨叩谢,模样好不可怜。皇太极看着他的样子,转眼黯然,心底对七哥半是同情半是感同深受的悲凉。
万一有一天跪在地上的人是他,要被指婚的人是雅尔檀,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非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