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郭母花了点时间整理思绪，但显然接下来要说的故事并不轻松惬意。她字斟句酌，经常停顿下来考虑更加恰当的表达方式。并时不时觊一眼齐越，而对方抿着薄薄的嘴唇，始终温和地看着她。
我侧耳倾听，并把对方口中时断时续的片段稍加整理，脑中的画面渐渐连贯清晰起来。
那年郭子鑫12岁。
郭母外出旅游了。郭母自己经营一家首饰店，规模不算很大但也有声有色。她每年给自己放两个月的假，世界各地到处旅游，兼收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首饰。
那天不知什么原因学校提早放学，郭子鑫回到家开门进屋后，被声音或是什么动静吸引，走去父母的房间。门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郭子鑫扭动门把打开了房间的门。接着他如同被钉子钉在地面般没再动弹，直到房间里床上的两条身影分开，赤身裸体的父亲踉跄地冲到门边摔上门；直到门被再度打开，穿戴整齐的两人慌慌张张地走出门来；直到另一个人消失，父亲折回把手放到他的肩上，他才如梦初醒，转身要走，却被拉住。
郭子鑫被带到沙发上坐下，父亲说对不起，但是郭子鑫早晚会知道事实。男人与男人之间是可以发生的，郭子鑫以后就会明白并且理解自己。他说郭母早已原谅了自己，说到底这是他们必须接受的事实。
郭子鑫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他不理解自己看到的，不理解父亲的话，不理解所发生的一切。
后来，当郭父告知郭母发生的事情，郭母提早结束假期回来后，郭子鑫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在家不开口，在学校也不说话，老师无可奈何，郭父更束手无策。郭母多次哄诱郭子鑫无果之后，终于有一天崩溃，与郭父大吵大闹起来。她责骂郭父滥情纵欲不知收敛，竟在家里搞事被年幼的儿子撞见；她诅咒郭父早晚被世人发现其见不得人的秘密，终将被所有人唾弃；她憎恨因为郭父的这个可怕的过失导致儿子精神失常，再不会说话了......她越说越激动，最后情绪失控跳起来去对郭父拳打脚踢，恨不能将其撕碎。郭父退后闪躲之时撞上身侧的饮水机，饮水机连带满满的水桶被整个撞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纯净水四溅流淌。两人被吓了好大一跳，瞬时安静下来。
“你们吵死了。”就在那一刻，一直默默坐在沙发上的郭子鑫再度开口说话了。
那之后在郭母的循循善诱下，郭子鑫终于说出了那天他所看到的一切。他的语气并不大惊小怪也不惊慌失措，只略有些迷茫。那就不要紧了，郭母松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那天的一切经过，郭父早已与她说过，但她认为只有孩子自己愿意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结才算解开了。郭子鑫说了，那么他就没事了。
“可恶的是，他爸太不知道收敛，之后又被儿子撞见过不知道几次跟他的那些男人吃饭约会。别人不知道底细，拜他所赐，儿子早就知道了啊。”郭母气愤，伸手去掳耳后整齐的头发，又发泄似地说：“难怪儿子对他不理不睬，自找的。是谁都不愿意理会他。”
**********************************
郭子鑫回来是两天之后。郭母已经离开，与她的新婚丈夫前往下一站继续他们的蜜月旅行。我午后3点上完课回到家的时候，他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熟睡，脸朝里遮在阴影里。手边的地板上横躺着他的灰色大衣，一旁多处破损的旅行包歪倒在沙发脚边。精疲力竭。
我走进房间放下书本，脱下外套。之后折回客厅，来到沙发跟前。我脑中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所以我站着没动，从高处俯视他的脸。他似乎有些晒黑了，但也可能是阴影的缘故。他眼睫紧闭，嘴唇紧闭，脸大部分歪在午后的阴影里，使人看不真切。我只好把视线移往别处。薄薄的针织棉衫里是他惯常穿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脚跟处照例脏兮兮地拖着支离破碎的棉絮。
没错，这是郭子鑫无疑。
他的手动了动，垂落到地板上来。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盯视那只手——手上有伤痕。关节处有血迹。
我又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拿起那只受伤的手，仔细端详那上面的伤口。手背上擦破了好几处皮，有瘀青，血早已凝结。
“小喻…”困倦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那只手也跟着动了动。
我抬头，他面朝着我，张开的眼睛里仍带着睡意。
“你的脸上！”猝不及防，我吃了一惊，“你的脸上怎么回事？还有这手。跟人打架了？”
他瞥了眼受伤的手，抿了抿嘴并不说话，又把脸别转进阴影里去。
我突然烦闷至极，心里有根弦猛地崩断了，情绪再难控制。我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冲他嚷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你什么都不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傻子。你是应该什么都不必跟我说，说了也没用，说了我也不懂，我帮不上任何忙，零，我就是个零…”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我一定要开口说话，就同洪水冲毁了防波提，怎么也收势不住。是的，我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我再也忍耐不住。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抬起脸来盯着我看，眼睛里满是困惑。那困惑明显得刺目。
“跟人打架了，碰到个鬼佬叫我滚回中国去，你说我要不要揍他？”郭子鑫突然开口。
我的语无伦次被拦腰截断，唇齿就此僵住，出声不得。
郭子鑫等不到我的答复，又开口：“小喻，你怎么了？”
我默然。望着他嘴角的伤口，右边脸颊上的青紫，还有此刻从他眼中投射过来的担忧的光，心口又忽地软下来。全身绷紧的肌肉悠忽松下，拳头打开呼吸放缓，我重重叹气。
在一侧沙发上坐下，彻底冷静下来。我略略摇头：“没什么。”
“对了，你妈来过了。”我说。
“嗯，我知道。”
“你妈结婚了。”
“嗯。”
“你妈说了你爸的事。”
“嗯，是嘛。”
“你从来都没提过。”
“……”
“我以为你的家庭和我的家庭……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
“你把我当朋友吗？”
“小喻，那个很重要吗？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事情？”
“我不是在乎那些事情，可是，你从来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你。”我说出我的真实感受，心里苦涩。
“不是不愿意说，小喻，我不习惯，那些事情并不重要，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郭子鑫的眼神更显困惑。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与朋友商量商量，会比一个人全盘承担好一些的。”我说。
“会吗？”他别转视线，怔怔看向窗外，就此沉默下来。
窗外的阳光蒙上了一层灰，在渐渐黯淡下去。冬天的黄昏来得太快了。
我看到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微，机不可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