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一章 不知何事萦怀抱(1 / 1)
四天了。他们离开大队人马已经四天了。这四天来他们虽然赶路甚急却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若是要寻找还是很容易便能寻得到的。可是,没有,没有人寻来,也没有人暗中跟在他们身后。这不禁让鸾歌疑惑非常,因为她明明留意到太子在路途中留下了记号,虽不明显但足以让有心人寻到。她并不相信卢长宇和姚敬德真的放心他们二人独自出行,更不相信他们与太子没有过联络,但是她就是没有发现过他们相互联络。
心中的郁结让她有些食不知味,他们本是冲着这座酒楼的一道名菜——“龙戏珠”来的,可是菜上来了,鸾歌却没了食欲,眼睁睁地望着盘中的龙池大鲫鱼发起呆来。
朱祐樘夹了一块盐水鸭肫放在她面前的吃碟里,问道:“可是这里的菜色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妾是在担心卢长宇和姚敬德他们是否能找得到我们。”
他奇道:“为何要让他们找到我们?”
听他这样说,她倒愣住了,“妾以为当日殿下离开他们是你们一起定下的计谋,难道竟不是吗?”
他笑道:“自然是我与他们一早就商定好的,不然他们怎会在那种暗敌环伺的时候大打出手,又怎会打得那般卖力?”
她更为疑惑了,微蹙着眉问:“既如此,那我们离开了这几日怎都不见他们与我们联络也不见有护卫跟在我们身后?他们就真的这么放心殿下独行这么远的路吗?”
“他们自然不放心。若非我当日许诺他们可以暗中派人护卫且不会离开大队人马超过三十里路,他们才不会甘心听命。”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们到今日都不与我联络,也无人跟随在我们身后,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
鸾歌愣住,眼前仿佛已能看到卢长宇和姚敬德那两张泛着青白的面孔。半晌,她放下筷子,正色道:“殿下可仍是心系灾民?”
他不知她因何有此一问,“你这是何意?”
她直视着他道:“这里是应天府。由京城至广西的路途,本不应途经此地。妾原还在疑惑殿下为何要带着妾兜了个大圈子?今日才知竟是为了躲开那两位大人。妾记得就在前几日殿下为了早日到达还让人马疾行不休,现在倒更似是乐于游戏呢。”
他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此事。绕路自是有绕路的道理。”又夹了一块丁香排骨递到她面前,“不过,若是因此而让自己挨饿那便有些不值得了。”
她却不理他的假意示好,直言问道:“敢问殿下这绕路的道理为何?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他放下手中竹筷,端起旁边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她道:“我得去借点钱。”
鸾歌愣了半晌,才喃喃地问道:“借钱?为何要借钱?”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实在是很穷。”
鸾歌撇了撇嘴不再看他,低头夹起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块小排骨放在了嘴里。朱祐樘又叹了一口气,“分明是自己经常说谎话,却为何总觉得是别人编了谎来骗她?”
鸾歌不急不忙地将嘴里的肉嚼烂咽下,又喝了两口茶,才悠悠地道:“分明是自己经常暗中算计人,却为何总觉得别人应该时时、处处地相信他?”
朱祐樘大笑出声,鸾歌却只是神色淡然地挑拣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看似是在细细品尝菜肴的味道实则她正在猜一个谜,那就是——既然刻意避开卢、姚二人,那么太子沿途留下的记号到底是给谁的?
直到躺在了客栈的床上,鸾歌仍是没想明白,太子那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他说要借钱到底是一句玩笑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那他为什么要借钱又要找谁借?沿路留了暗记却并未见有人与他联络,这又是何意?
房外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二更天了。鸾歌从床上起身,换了一身水绿色儒衫,一撩窗子跃了出去。几个起纵她的人已经出了客栈,顺着客栈后身的小路一路向城西行去。不多时,她便到了城西的一座大宅院门前,门前的两个白玉狮子和朱红色的硕大宅门无一不彰显着院内主人的富贵,深蓝色门匾上书两个金色大字——徐府。
鸾歌顺着门前的石阶拾级而上,走到门前抬手握住门上的兽环扣了两下,停住,再扣三下,停住,又扣两下,再停住。片刻后,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一道缝,从门缝中探出一颗浑圆的脑袋来,“何人何事?”
鸾歌答道:“家里的人来看看远房的亲戚。”
圆脑袋缩了回去,门却并未关上,鸾歌抬腿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那颗浑圆头颅的主人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举着个灯笼在头前为她引路。这徐府竟是比在外面看起来还要大,弯弯绕绕地走了多时才在一处僻静的小院落前停下,那矮胖男子开了小院门便一侧身,躬身道:“小人只能为宫主引路至此,还有劳宫主独自行进去,我家老爷正在院内的角楼中等候宫主。”
鸾歌点点头,道了一声:“有劳了。”
院内角楼的最上一层有光亮透出窗子,鸾歌逐层转上,到得有亮光的那间屋门前,抬手推门而入。房内正坐着两个男子,面对着她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黑亮的男子,四十岁上下,端坐在桌边宛若一尊金刚。背对着她的是一个身着淡蓝长衫的男子,头发被整齐地挽在头顶,用一个白玉发冠束住。此刻,面对着她的男子正疑惑地打量着她,而她却打量着背对着她的那人。反倒是背对着她的那人站起身,转过头对着她露出温柔笑颜,躬身行了一礼,抬眼望着她道:“见过宫主。”
鸾歌疑惑地打量他,半晌方沉声道:“澜逸,果真是你来了。”
此时,面对鸾歌的中年男子也起身行礼道:“应天府分坛坛主徐凯见过宫主,多时不见,宫主倒是添了不少英气。”
鸾歌笑笑,直呼他的字,“泽海,你何妨直说我更不像个女子了。”
徐泽海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属下原是想拍拍马屁的却不想竟又拍在马腿上了。”
待三人重新坐定,鸾歌又道:“我还道是徐坛主正在这夜深之时枯坐等我,本来心中还自有些歉疚,却原来早有澜逸相伴叙话,如此倒减轻了我许多的内疚。”
澜逸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粘连上一样,柔声道:“我听得暗报说你两次遇袭,有些放心不下便来了。一来,想亲眼见你安好,我也就能放下心了,二来,也想听你说些细节好着手查出暗袭你之人。”
鸾歌面上颇有些无奈之色,道:“他们也真是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平白地又多了一个人来操心。我找徐坛主不也是为了查清这事吗,何必让所有人都为了这个忙得团团转。”
澜逸柔声道:“为了你忙得团团转也是开心。”
鸾歌听了一愣,继而沉下脸,蹙起了眉。她不明白澜逸为何会当着一个分坛坛主的面说出这样暧昧不明的话?
徐泽海感觉到室内凝滞的气氛,忙打着哈哈道:“有人欲暗害宫主可不是小事,即便是所有人都团团转也是应该的。”
鸾歌也不欲再追究什么,遂将具体遇袭的情形对他们说了,却隐去了那晚第二个黑衣人的情况更未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出了徐府,鸾歌与澜逸缓步行在城中的小巷内。一路无话,她不禁有些尴尬,本想开口让澜逸止步却一侧头,见他正眉目含情地痴痴望着她,她心中一凛,故作不查,只目视前方自顾自地前行。澜逸紧走两步拦在她的面前,道:“为何一路不语?”
鸾歌道:“本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
澜逸轻声问道:“分别的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
鸾歌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后,又听得澜逸说道:“这次来应天府,说是查暗袭一事,其实,我不过是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来看看你。”
鸾歌依旧低着头,此时、此景、此情实在是她所料不及,她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她记得师父曾告诉过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不言不动便可无错无漏。因此,她现在便只是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澜逸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如此轻易地放过她,见她不言不语便欺身上前伸手捉住她小巧尖翘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鸾歌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当她见到澜逸眼中浓浓的痛楚之时,她的双眸竟一瞬间失了凌厉,不敢再望着他,随即轻轻合上眼睑。怎奈,闭得上眼睛却无法闭上耳朵,耳边响起澜逸有些压抑的声音,“我想你,每日都想。若不是当日分别之时你托我在暗中盯住落别恨一并查访当年旧事,我都不知自己能否熬过这些时日。如今总算是见到了魂牵梦萦的你,你好歹也和我说句话呀,哪怕多看我一眼也好啊。”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澜逸凄楚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神还有已淌至腮边的两行清泪。她犹豫着,却终是一甩头挣开了他的钳制,蹙眉道:“澜逸,你怎么会……”
他急促地接话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动情至此?我只知道我每日清晨都是叫着你的名字由梦中醒来,我只知道我每日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不要再呆在太子的身边了,也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宫主了,和我走吧,我带你去大漠去草原,只有我和你。”
去大漠去草原!可以不用管这些纷扰、不用再担心被杀、不用再算计谋划,只做一个放马牧羊之人游走于天地间。那样的日子是何其轻松何其愉悦又何其自在!
一个“好”字差一点便脱口而出了,却在舌尖上只打了一个转便被自己生生吞了回去。她说不出这个好字也做不出撒手走人的事,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让她放不下的是什么她却已没有时间去想了,因为她已眼见一道寒光夹带着疾风冲他们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