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交付(1)(1 / 1)
叶流影独自在Costa里坐到天黑。不是没有地方可去,而是没有那个心情。原本再不济,那个不大却温馨的小屋总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可一想到回家后,无可避免要看到江引墨的拖鞋、睡衣、笔记本……点点滴滴在不经意间已占有了她生命的每一寸角落,那些没来由的心怯、无措、惶惑便齐齐涌了上来,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自己的表现相当反常,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害怕更畏缩。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久未曾偏离至此,何况她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能选择离开,在失控于他面前之前先一步脱身而去。
四五个小时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既然他没有打算告诉她,她就更该顺心贴意,当作事不关己,可禁不住零星记忆和线索片段如飞絮般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看似平稳风光的江家波澜迭起危机重重。江铎江湛的置身事外,江深江汐的暗涌纠葛,还有那位人人讳莫如深的江太太……
叶流影不是一个善于幻想满脑子离奇浪漫的人,也没想过要做《NORTHANGER ABBEY》里的Catherine,只因为“江引墨未婚妻”这个被突然冠上的身份被推至涡流边缘,却足以敏感地察觉到那股无形又无力抗衡的力量深不可测,更惶论置身涡心的江引墨,日复一日里经受的到底是什么?
可他与自己朝夕相对,除了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对这一切只字不提。恐怕IS的天塌在头顶,于他,也不过是抬手擎住,然后掸一掸肩上的浮灰。难怪连GS的耿总都暗示过,江引墨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无疑是完美的体现,却又何尝不是造就了另一种不完美。
她怨不了别人,只恨自己定力太差道行太浅,逃不开他的掌控,跟不上他的脚步,更不懂他。
回到浔枫景苑,连街灯都厌倦了这寒流频袭的冬季,整个沿路一片漆黑。
刺骨的寒风里,小区保安举着电喇叭广播巡查,原来今天下午,附近某城建单位正进行污水管线施工,使用铲车挖掘时将位于地下深处的电缆刨断,造成这一片同时停电。又因为寒冷天气影响到抢修的进度,除了那家医院临时被紧召的发电车续上电源,包括浔枫景苑在内的三个小区至少都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恢复电力供应。
断了电,空调、冰箱、微波炉、电热水器……一众必备用品都成了摆设。叶流影终于明白,一旦人品差到一定程度,果然喝凉水都会塞牙。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刚找出应急灯打开,床头的电话骤然响起。
天知道她并没有幻想那头会是某个人,可就算传来的是莫芳菲的声音,难免还是有些不愿承认的微浅失落。
“你总算是到家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常见的焦急,“怎么手机也不通?”
她这才意识到,整整一下午都没有人找过她,忙摸过包里的手机凑到应急灯下,果然是自动关机了。“哦,没电了。”
莫芳菲没有说话,话筒另一头只传出隐隐的咳嗽声。叶流影不禁问:“您怎么了?又感冒了?”
“咳咳……小伤风,没什么大碍……”
她“哦”了一声,“对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倒没什么急事。”莫芳菲明显松了口气,“就跟你说一声,我要去一趟A国。明天一早直接从C市走。”
“这么急?”那就是说,几天后的元旦,母亲也要在国外度过。考虑到她工作上的保密性,叶流影也不好多问,只懒懒地应道,“您要去多久呢?”
“两三个礼拜吧。元旦就去落英家。你留在S城,或是来C市陪你爸爸,自己安排。”
“嗯,您不用为我操心。倒是别忘了,替我问候舅舅舅妈。”
“好。”莫芳菲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直觉问道,“你怎么了?”
她不想让她为自己分心,只说:“没事。”
对方顿了片刻才问:“是不是和引墨闹别扭了?”
知女莫若母,叶流影不得不服,便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将下午发生的事简述了七八分,只略去了“偷听”的一幕。
莫芳菲静静听完她的话,想了想后笑道:“我知道你有些生气。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呢?”
叶流影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点,经母亲提醒,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我问你,如果引墨今天在长辈跟前那些话的确当真,你愿不愿意?”
“我……”
“非否即是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几乎被诱供的叶流影刚要抗议,岂料莫芳菲的话还没说完,“这么看来,引墨罪不至死。如果说他今天有什么错,无非是事先没有和你商量征得你的同意而已。虽说事发突然,可以他的心智,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你没有作好接受的准备,这点可以理解。但你不问也罢了,还不让他解释。小影,你素来不这样的,为什么一碰上他,就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叶流影鼻尖一酸,却不知这份委屈因何而起,为谁而生。
“妈妈您说得对。我真没出息,只要一碰上他,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应急灯有限的光线更显屋内清冷。她握着电话,仿佛话筒的另一端不是睿智客观的母亲,而是从来不敢面对的另一个自己,“引墨事事比我强,宠着我让着我,永远可以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是他回来之后?或者是更早……妈妈,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依赖,习惯了他的安排。可是,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不在我身边,我怕我会回不到过去,更怕会找不到原来的自己……
“更何况……我的家人朋友一切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可今天我才发现,他的这些我一无所知,甚至盛珏所了解的都远远多过于我。江家那么复杂,可想而知他的压力有多大。他在那里步步为营,可看起来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也从来不说……”
莫芳菲一直没有出声,听到这里却突然笑了,截了她的话,说:“他不说,难道你不会问么?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傻孩子。”
“啊?”她今天究竟走了什么背字,连天底下最亲的人都对她倒戈相向。
莫芳菲轻叹:“你的自尊心为什么非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难道当年的那场误会还不足够你引以为戒?”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好好反省——”只听另一头女儿的轻呼,莫芳菲立时改口,“小影?怎么了?”
“没事的,妈,是应急灯的电用完了,一会儿我下楼去想想办法。”
“你那里停电?”
“是啊,小区的电缆断了。”
“唉!小影,”听起来莫芳菲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意思,“连老天都在帮你。好了,你好自为之吧,我还要整理行李,先挂了。”
一打开门,见到从原地一跃而起的叶流影,江引墨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担惊受怕“腾”地化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至极。他紧攥住把手,生怕会在下一秒作出任何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举动。
他在江深的订婚晚宴上脱不开身,即便已是提前离场,到家也过了九点。流影的电话直打到关机也未被接起,浔枫景苑的座机不是没有人接就是长久占线。
她那顿脾气虽有借题发挥之嫌,细想之下也算不得无理取闹,毕竟自己有错在先。
之所以没有即刻追出去向她解释,分身乏术固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余者多少也是不想太惯着她;之所以没有立刻赶去浔枫景苑,却是因为他对和盘托出仍有着未决的犹豫。可无论如何,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音讯全无也很难让他不联想到三年前的那次不告而别,不免心存余悸。
一瞬的踌躇仿佛已过流转经年。终究是愈演愈烈的担忧和不安占了上风,他重新换上大衣,抄起车钥匙出门。
经母亲一通醍醐灌顶后,叶流影凭着一腔前所未有的冲动,草草收拾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江引墨的住处,生怕多耽搁一秒自己就会改了主意。
还是那句话,她并非无处可去,而且有着千百种可行的方法让自己安然度过这个寒夜,可来到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江引墨绝不会将她拒于门外。
但说到底,叶流影几乎从不与人争执,所以难免缺乏失和后主动示好的经验,仅有的意气也在停足于他门前时耗去大半。她知道这道门的密码,却不知道门后的他会有着怎样的情绪,更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姿态的开场打破僵局。
她托着腮,在装了全副家当的大背包上坐了许久,引得出入对门的那位温婉女子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浑身僵冷,勇气将要流失殆尽时却不意他会突然开门现身,且一望便知是赶着出去的架势。
见他长久凝视自己却没有开口的打算,叶流影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她垂下头抱起背包掩饰窘态,硬着头皮说:“你……要出门?那……算了……我先回去……”
不知江引墨哪来的火气,没等她说完就连人带包一把拽进门里。摔上门手一抬,只听“乒乒”连响,那背包已擦着茶几表面飞过,带得上头的马克杯遥控器一一滚落在地,沉沉实实砸到宽大的沙发上。
几乎同时,她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冰凉的脸颊贴住他的大衣迅速回复温热。
江引墨语声低沉,显然是压抑着已到临界的情绪:“这么冷的天你预备在门外坐到几时?是不是非得这样折磨我才甘心?”
胸口溢满的酸涩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脸死死埋在他的肩颈。
他隐隐窝火,“说话。”
她声如细蚊,“我错了……下次不会……”
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还想有下次?”
她连连摇头,强忍回眼眶里的泪抱紧他,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责已盖过了之前的种种不满与猜忌,哑声说:“你别生气。我……我总能找到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