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光杆司令与小兵(1 / 1)
陈秋不哭的时候,会忙得很,上山采山菜或者摘山里红,下河摸鱼,到大道边抓蚂蚱,用草线子穿成一大串一大串的提拎回家喂鸡;再或者用V字的树杈缠上蜘蛛网粘蜻蜓,一粘一个准。偶尔将塑料口袋用针线缝在V型树杈上,同样好使。那时候,家家园子周边上落满了蜻蜓。
那时的陈秋大多自己一个人,外人看来,她形同被孤立,陈秋一点都不在意,她不需要放低身段溶进孩子堆里玩,显得自己多合群。
但是,陈秋与那些成群结党的孩子帮,从没有形成什么对立,比如受到他们进行群体力量的镇压或者欺负,他们这些般般大的很少招惹陈秋,只是偶尔发挥一下人多的优越性,指着某处地盘或一棵树宣告主权:这是我们的。人多的好处,就是有权威性。
陈秋瞥他们一眼,走开。表现得一点都不怯懦,大有给你们就是的满不在乎。
陈秋觉得合群不合群的,玩得开心最重要。她自己一个人就玩得很好。如果屁股后面没有跟屁虫的话。小兵就见天的跟着陈秋,无论陈秋怎样喝斥他,除了撵他走,其余什么事他都听她的。
小兵开始总爱问:秋生,你咋那么爱哭呢?不累吗?太阳多晒得慌啊。
陈秋就一个字:滚!
陈秋从不觉得有这么一个小兵跟在身后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当个光杆司令。陈秋的生活规律基本是:白天嚎几个小时,其余时间就是尽可能的甩掉小兵,可着劲的晃荡。
小兵家他是独子,这在农村很少见,看来他爹觉悟性很高,知识人都觉悟高。他家的好吃的时常是村里孩子们最眼红的,比如很少吃到的饼干糖果,小兵时常从兜里掏出来,献宝似的捧到陈秋的面前,“给你吃。”满眼满脸尽是讨好。
陈秋用眼神鄙视着他,很有些不为所动的样子,实际上喉咙吞咽的次数不下七八次。
偶尔,陈秋也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比如到东山根的老刘家偷苹果和李子,他家的苹果特别大,李子树一片,很多半大孩子都愿意在他家园子边晃荡。陈秋从不跳樟子进园子,她拔人家的樟子,一钻就进去了。这样的好处是,遇主人回来,嗖的一下就跑出来了,尤其带着东西。大西头的张爱民就被人家堵住一回,跑时光攀樟子就让老刘媳妇追上打了一扫帚疙瘩,跳下去时,偷的李子全都撒在地上了,白忙活一场。
陈秋去偷时,小兵就在后面拽她的衣角,“秋生,别拿人家东西,不好,咱问他家要点吧。”他不敢直接说偷,他很委婉的说拿。
“上一边去!”陈秋甩他,“偷出来你吃不吃?”陈秋可没那么多忌讳,我馋了,我就是偷了,怎么地?
小兵不敢说不吃,说吃才能表明自己与陈秋是同一战线的,点头:“吃。”
陈秋就开始拔樟子,拔了三要就轻松钻了进去,又拔了人家园子里的豆角架,往高点的苹果树上打,越往上面的苹果接触阳光足,甜得很。李子树下,陈秋用晃的,这样掉下来的都是熟透的,好吃。
陈秋把上衣掖到带松紧的裤腰里,开始把苹果和李子从脖领子往里塞,不一会,小腰周围就一嘟噜一串的胀起来。陈秋就雄纠纠的走出来,和小兵坐在别人家的柴禾垛上开吃,她给小兵李子,自己吃苹果,陈秋爱吃苹果不喜欢吃李子。
她给,小兵就接着,然后吃完它。再给,还接,再吃完它。如此重复,陈秋都进出园子三趟了,她是吃不下了,可她递给小兵时,他照旧接,照样吃完。陈秋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他:“真能吃!”
傍晚时分,村子里两处叫骂,一处是小兵家,小兵吃李子吃得上吐下泻,问他谁给的,就是不说,脸惨白,汗流得像水似的,咬着牙就是不出声。小兵妈太清楚是谁给他的,就是恨儿子不争气,只要他一松口承认是陈秋,她立马就冲到她家算帐去,可小兵就是不说。又心疼又气极的小兵妈在自家院子里好一顿骂街。
陈秋恍然想起一句话: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咕哝出一句:“傻呀,让你吃就吃。”
另一处叫骂是老刘家,祖宗奶奶的,比每次被人偷苹果李子时都气愤,因为樟子被拔开,所有左邻右舍的鸡包括自家的,都跑进来,将园子快给挠平了。那些菜给啄的,都快成杆了。
陈秋想了想,嗯,以后做事是该有始有终,应该把樟子再移回去的。要不怎么说,凡事缺乏经验就是出纰漏呢。
直到六岁前,陈秋在村子里很有名,其一,爱哭,哭得风雨不误,准时准点,保质保量,一次生病,歇了一天,好嘛,接受的问询堪比历来之最,村子里的人至今还没有人有过这种待遇。
人的习惯很可怕,从惊奇到默认,到认可,再到习惯,冷丁消失,会很不舒服,比如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对陈秋每天一哭的习惯。如果挪到某方面,甚至会成为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如一份感情的认定。
其二,独,不合群,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爬到树上睡觉,下面站着眼巴巴往上瞅的小兵;大黑天的,一个人从几里外的山沟里走回来,拎着满满一篮子圆枣。小兵等在村口几个小时不见陈秋,眼见天黑,急得呜呜的哭,任他妈怎么拽也不走,把他妈气得好一顿打。小兵半夜仍不睡,一个劲的问她妈:回没回来?她妈就气得咬牙:那个死丫崽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以后离她远点。
再大些,陈秋七岁时就被送到了学校,在农村根本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一说。一般的孩子上学都是八岁,小兵正好就八岁,与陈秋一个班。上学放学,陈秋屁股后面依旧跟着颠颠的小兵。
上小学时,有篇课文叫做《田寡妇看瓜》,好像作者叫赵树理,里面就有个偷瓜的秋生,于是,十来岁的陈秋生出名了,上学放学,总有人尖着嗓子喊:“偷瓜了,秋生偷瓜了。”陈秋那时候就咬牙,恨死了秋生这个名。
小学六年级时,姐姐出嫁了。母亲让陈秋学姐姐织毛衣毛裤,结果她在母亲铺好的软垫上睡着了,毛线被弄得乱糟糟一团。陈秋的母亲就怒目切齿:真是托生差了,全身上下简直没半点女娃子性。
陈秋不敢回嘴,坐在院子里乖乖的洗衣服,两只手在洗衣板上噌噌的搓,一抬头,又看到一脸呆呆的小兵趴在不远处的樟子那,往这瞅她,陈秋瞪他:瞅你那傻样!
小兵不为所动,还是在那瞅她,说不怕吧,他收了收肩,萎缩了一下;说怕吧,他仍是那副表情,没走开,并且继续瞅着。
陈秋眼里就多了些不耐烦,相当烦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赖劲,手指过去:滚一边拉去!
陈秋的母亲从屋里嗷拉一嗓子:死丫头你说什么?
陈秋觉得小兵就是一滚刀肉,艮!
初一,父母总吵架,十回吵里面得有九回动手,受伤的多是母亲。哥哥拉架时便偏着母亲多一些,经常抱住父亲。后来,吵得越来越凶,隐隐约约,陈秋听出来,父亲外面有人。好象同村的。
直到有一天,母亲被打得进了医院,陈秋去不了医院,她得上学,再说也没人带她去看母亲。那天下午,哥哥在学校门口找到陈秋,说:“你好好学习,多吃饭。”吭哧了半天,想不出别的来了,就走了。这一走,连着好多年,都没见过面,包括母亲。母亲带着哥哥走了。
那一年,是秋天,陈秋还穿着高领的毛衣,姐姐给织的。
然后紧接着那个女人就住进了陈秋家,是同村的张寡妇,领着她的两个儿子,大的和陈秋同岁,叫张爱国,小的比陈秋小两岁张爱民,平时都不陌生,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与陈秋成为一家人后,都很爱跟陈秋近乎,平时张寡妇对陈秋喝斥或者支使什么活,两人都在一旁帮陈秋说话,偷偷帮陈秋一起干。
张寡妇与陈秋爸也没登记,反正就那么过上了。
张爱国与陈秋同班,包括小兵,上学放学,便有了一起回家的应当应份,小兵有了一种危机感。看向张爱国的眼神特别的冷。
爷爷当时就病倒了,他的孙子没了,却由着别人家的孩子管他叫爷爷。那一阵,陈秋一放学,爷爷就把她喊自己屋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乱七八糟的,一口一个孙女,陈秋才发觉,女孩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变得重要,其原因要么特别招人喜欢,要么就是没有男丁。
小兵仍是陈秋的跟屁虫,这小子后来者居上,噌噌的像吃了化肥似的猛长,瘦得仍像个杆,变声变的,说话像只公鸭,陈秋仍然不待见他。即使小兵长得眉清目秀的,许多班里的女同学和村里的小姑娘一见到小兵,就会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