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战(1 / 1)
“接下来,”小武朝我看过来,一脸凝重之色,“是相姜。”
“你那什么表情啊,跟被人揍了似的。”我失笑,不过对着他这付难得的形容,很快我也笑不出来了,“难道这老头儿的功夫和脾气一样横?”
“全天下能打败他的人,只怕比他屈指可数的头发还少。”小武揽住我的腰,声音里透着骄傲,“我朝文武不分家,很多人只知相姜是三朝老臣,哪里还记得他当年仅凭一已之力,从羌族的百人骑中突围的事儿了?”
“一个人……抵挡一百人马,他是武神转世么?”我开始心算手执双斧的自己能够顶几个人。
小武扣住我的手,把我拥进怀里,“十多年前我亲眼见过他出手……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开天辟地斩破鸿蒙的招式,只怕连黑夜都能被劈裂。虽然你可能不服气,不过,你现在的确胜不了他。”
我埋在他怀里想,哪是“可能”不服气啊,根本是很不服气。于是脱口而出,“不过是百人骑,当年咱们在潍枱关的时候……”
我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杳不可闻。
小武沉默了会,若无其事的说道,“昨日那把铜殳,我把它挂到九宵的鞍下。若是不敌,你就弃钺擎殳。相姜有个喜欢新奇玩意儿的毛病,他若是见了,定会心痒难耐……”
“然后我就借机还手?”我特意欢快地问。
小武哈哈大笑,“还什么手,赶快呈上铜殳投降才是正经。”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啊!我投降?!太阳从北边升起也不可能!”我气哼哼地扯他的耳朵,“你等着瞧,明日我非打败他不可。”
小武拍掉我不安分的手,无奈道,“去吧,反正输了还有我呢。”
我照亚飙所说,转过山坳果然看见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水质通透凉爽。而潭边蒿草丛生,人迹罕至,半个人影也无。
“王后来得很早。”相姜枯瘦的身体背对着燥热的日光席地而坐,显得愈发地羸弱。
我受伤的右手早用布条缚住,此时不禁又握了握铜钺。不知道为什么,相姜虽然不言不语,连衣角都没动一下,但我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仿佛是一只在日光下正打盹的猛虎,饶有兴致地打量撞上门的獐子。
相姜极爽朗地一笑,“我那帮小子们,让王后见笑了。”
“哪里,谁人不知姜公手下称得上是悍将如云。”我的掌心微微出了汗,他到底何时才会动手呢?
“客套话您就不必讲啦,我老头子是奴隶出身,听不懂文绉绉的雅言。”他抽了抽鼻子,脸色严厉起来,“一句话,想统领右师,先要赢得了我的青狼刀!”
青狼刀的威名,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传说中它有大山一样厚重的背脊,断崖般嶙峋巍峨的刀刃,挥舞起来可以令月光失色。而被它斩中的人,甚至感觉不到切入骨和肉的痛楚。
但是,今天我才知道,这么一把名刀竟然在相姜的手里,而且马上要用来……砍我?
我是说深得吾心好还是荣幸之至好呢?
相姜眉宇间一动,本就干燥的空气间差点就火花四溅。他从背后拔出漆黑的兵刃,却泛着冰雪的光芒。
“是不周山上的玄铁铸成的?”我依稀还记得师傅讲过的传奇。
相姜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是一把勇绝之刀……岂止是不周山的千年玄铁,它还经过万年冰川的水淬以及焰峰的火练!”
他右臂向外一递,我只觉脸颊象被白毛风刮到似的,硬硬的疼。那刀锋所到之地,“彭”地一声轻响。宛如鸟儿的翅膀划过静谧的水流,细碎的草叶和花瓣冲天而起,久久在刀光的漩涡中飞舞不落。
“好刀!”我大声赞道。
“那么……王后可要与老臣过几招,松松筋骨?”
我想,无论是七岁的阿好,还是十七岁的阿好,认输于我,都是办不到的事。
打就打,若怕了你,我就跟你姓!
我说,“请。”
这个字,象是一个命令。我无法用言语形容相姜擎起刀的刹那,青天仿佛被风雨来侵前的乌云覆盖,藏起的闪电和滚雷蠢蠢欲动,而大地则隐隐地呜咽低鸣。他的身法并非快得不可想象,相反,我可以把每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手臂与刀成一直线,力震刀刃。随后向前踏出两步,转身,青狼刀沿身侧抡一立圆。
我终于明白,为何小武说胜他的可能半点也没有。这一式大劈刀,简单直接,却恍若拥有天上的神明般能劈落星辰的巨力!
我架起仅存的一只铜钺,迎上了刀光。
青狼刀刀光大盛,狂暴地咆哮着。它好象真正的狼一样,居高临下地傲视着我,而我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得简直睁不开眼,感觉全身都将被它撕裂成碎片。
我拼尽全力猛地一带一卸,然后把铜钺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刀脊背上。接连不断的雄浑之力从刀脊上传来,虎口处又是阵剧痛。可是,我只觉得压力顿减,那摄人的刀光也凝滞了。
虽说切不断这把刀,这下子也够相姜喝一壶的,我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忽然黄光一闪,有只断斧盘旋着飞上了天空。我回首怒视始作俑者,那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象是在说,“你一女的想做右师统领?还是认输算了。”
认输?我向他掷出斧柄,喊道,“九宵!”
九宵白练般的身影风驰电掣,我紧跑几步跃上马背。待取出小武费了大力气得来的铜殳时,相姜微眯的双目豁然睁大。
没见过?我轻松颠了颠,那就来试试吧。
我与相姜一前一后纵马狂飙,河畔的青山绿水扑面而来,又疾掠而过。若不是仗着九宵神骏,我拿不准会不会现在就被斩下来。
“驾!”引九宵踏入条湍急的小河,两排水花高高扬起。我在水光中向右一拽缰绳,反过身就是一抡。铜殳沉重的手感正适合劈砸,小武弄的这个东西果然非常爽利。
相姜带马一错,架开铜殳笑道,“恕老臣眼拙,不知王后拿的兵器是什么?”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若我胜不了姜公,就把它送与你。”
“当真?!”相姜大喜。
我点头,“自然当真。”
“一言为定!”他生怕我反悔,立刻反转刀背轻磕马蹬。这是一种与大地之神订立契约的方法,每一个在草原长大的人都懂得。
我悉数照做,心下却嘀咕难不成此人也是喝羊奶长大的?
青狼刀又扑了过来。这次急性子的相姜再不耐与我纠缠,刀光皑皑,招招不离我身前左右。我只得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山脚的缓坡前。
可气的是,相姜怕伤了铜殳,不肯与我正面交锋也就罢了,还不时大呼小叫,“小心小心,老臣的刀过来了!”
想我堂堂商朝王后,在他眼里还不如把新鲜家伙事儿值钱呢!
我打量了下四周,冷笑着故意拿了它往刀锋上撞,
像我想的那样,相姜连人带马向后退去。我暗自在心中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忽闻哗啦啦的一声巨响,马儿发出惊恐的嘶鸣。飞尘轰地扬起,象张灰色的纱帛似的在空中腾起。
“快!”我喝道,九宵呼地蹿了出去!
相姜刚从陷井中气急败坏地探出脑袋,就被我用铜殳压住了。他先是愕然,很快脸上怒意大盛。
“想骂就不要憋着,手段卑鄙什么的都可以。论真实本领,我确是没可能胜你,不过……”我咬着牙根狠狠地说,“不管怎样,我赢了!请姜公你遵守承诺,给我统领右师的机会!”
相姜低低哼了声,仍是轻蔑的表情,“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最要紧是操持家务生娃娃,就算你是王后也一样!”
“不一样!我阿好不是藏在男人羽翼下生活的弱女子,”我大声说,“我和王上共同接受子民们的朝拜,没道理因为我是女人就不让我领军!”
相姜嘴角紧紧抿着,“就算我老了,想我让位子给个女人……嘿嘿,恕难从命。”
“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边向远处张望边幽幽道,“右师将士今日不是都在么,呆会他们就会看到右师之长是如何被五花大绑丢在阵前的。”
“你……”
我满意地瞥一眼他发青的老脸,“拿着青狼刀都打输了,还被个女子所擒。”
相姜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呸,王上怎能容许你如此胡闹?他他他……”
我瞧他半天也没“他”出来,于是好心地补充,“你不知道他和我狼狈为奸么?。”
“……”相姜怒道,“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马蹄、铠甲、长戈、盾牌铺满了校场每一寸土地,好像黑色的潮水。我从缓坡向下俯视,上万人昂首挺立,却寂静无声。
这种沉默远比喧嚣更令人心惊。
“看到了么,”相姜在我身后说,“右师是我朝最精锐的军队。其中亚射卫等共计三百零六人,徒卒射手共计一万五百零四人!总有一天,各方国将臣服在我王足下,立不世之功勋!”
铜号战鼓在空中低低盘旋,如微风吹抚水面。战马喷着白气,组成行阵的士兵矛尖发出的寒光,恍若是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我只觉浑身的血液翻涌沸腾,一股莫名的豪气从胸口冲出。仿佛来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
相姜的神情肃然起来,“他们的生死将皆在你的掌控之中。一声令下,即使是血流漂杵也要奋勇歼敌。你自问,可担得起这个大任?”
我斩钉截铁地道,“我阿好必与右师将士共存亡!”
相姜的目光扫过,象把锐利的铜钎一下凿进我的心里。然而他很快半是无奈半是感慨了叹了口气,“……走吧,恐怕有人等不急了。”他的手向后一挥,“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他抛给我的是代表军权的铜钺,比我从前使惯的要略沉些。
成了……我此时才感觉到身上伤口火剌剌的痛,不过与得到三师的喜悦相比,根本可以省略不计。
是谁说我打不过相姜来着?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
相姜忽然回头,狡黠地一笑,“敢挖了陷井引我相姜跳的,大邑都里王后您是头一个。不过那陷阱挖得有些浅,下次可要注意。”
我的僵硬的表情大概令他老人家很愉快,他想了想又说,“老臣虽已年迈,但不敢不为国分忧。此次远征鬼方,老臣自然是要随行的。人老了就爱啰嗦,还望王后您不要介意。”
我笑,“不介意,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