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界（1 / 1）
我拿身上备的钥匙打开了林诺家楼下的单元门，带着冬夜里特有的清冷寒气，走进了一楼的门厅。防盗门在我的身后发出突兀的咔嚓声，重新关闭了。我站在电梯前面，看着数字随着箭头逐渐缩小。
等在这个静的可怕的狭小空间里，守着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不由觉得委屈，然后自己跟自己犯倔，如果林诺他还是不肯见我，那么这里就是我今晚的栖身之所。
数字走到了一，电梯门开了，里面却端坐着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被黑色的轮椅包裹的越发轻薄，不现实。
他看到我，也怔了怔。堆起一脸怒容，“还真是不懂事，一个人说跑来就跑来了，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家里不担心你吗？”正要往外走，电梯的门却不配合的想重新关闭，他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拦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另一只手转动手轮圈，往外走。
我忙帮他按住电梯的按钮，侧身，让他出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忍不住笑道，“你听到留言了？所以特意下来等我？”放开按钮，电梯的门在他的身后慢慢的关上，我们俩重新陷入了可视光有限的黑暗中。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等你上去敲门把别人都吵醒？”林诺压低了声音，“我认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见面的必要，在电话里已经说的够明白了。”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用异常陌生的距离感在把我推开。
“说明白了？一句你受不了了就算什么事都说明白了？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他的态度微微激怒了我。
“你的意思我该负荆请罪，求你谅解？”林诺玩世不恭的笑道，满是嘲讽。
我一时无语，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试着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点儿玩笑的痕迹，然而却徒劳无功。信心在土崩瓦解，不祥的感觉迅速蔓延。
“苏哲，今天我真的很累了，没有精力去跟你吵了，你回去吧。”轮椅上的人话语间都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我冷哼一声，“现在对你来说，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难以忍耐吗？你连这么几分钟都不愿意给我！”最后几个字，简直说不出来，眼泪无声的就涌了出来。
一直以来我认为的幸福，难道都只是我自己的空想。
“是，”渐渐适应了的黑暗中，林诺僵硬的表情依稀可辨，“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瓜葛，本来打算今晚吃过饭后，就不再跟你见面了。”
我被彻底击蒙了，同一个夜晚，同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你凭什么自己什么都定下了，你想过我吗？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愤怒，我终于哭出声音，“为什么突然这样......”我蹲下身来，拳头开始不断的落在他的腿上。
等我暂时发泄完自己的愤怒，林诺才拉住我的胳膊，强迫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这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苏哲，我们俩之间的问题一直都存在，只是我最近才想明白而已。你说从过年以来，我们吵了多少次，为了什么，你不清楚吗？我们真的不合适，就算再勉强着继续下去，也走不到头的。”他的冷静让我感到绝望。
“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慢慢一切都会解决的。林诺，别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无论他怎么说，我都无法忍受离开他，这种力量推了我一把，让我忍不住抛开一切去做最后的挣扎。我上前一步，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还要怎么糟？这还不够吗？你是不是看着我难受才高兴？”林诺立即无情的掰开了我的胳膊。
“林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抱膝缩成一团，感到似乎被一切给遗弃了。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你？你不懂得尊重我，我凭什么还要去顾虑你的感受，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连顿饭都请不起的男人，你瞧得起我过吗？”他压低声音低吼，那些字撞击在走廊上狭窄的墙壁上，嗡嗡的进入了我的耳膜。
“你有没有反省过，是不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只是一顿饭，谁请谁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怎么到你那里，就生出这么些没用的东西？”我越发觉得委屈。
“我敏感？是你说的轻巧吧！你敢说你从来都不在意我的腿，不在意我什么都不行？”林诺声音因为怒气的爆发没压得住，陡然升高，走廊里的感应灯终于被吵醒了，照亮了我们。
在昏黄的灯光中，我这才发现，盖在他腿上的薄毯由于我俩刚才的拉扯已经滑到了地上，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薄的家居裤，遮不住固定在他细弱的大腿上的尿袋和导管，却把它们的轮廓给清晰的勾勒了出来，像一只巨大的带着触角的虫子匍匐在那里，特别的刺眼。
我的心被弄疼了，甚至移不开目光。
“觉得恶心吧？可这就是我啊，苏哲，你想清楚了，我人生中剩下的时间都离不开它，你能受得了吗？”林诺意识到我看到了什么，在重新降临的黑暗中再次冷笑，“要不要我拉起裤子来让你看个明白？”
四周的空气徒然凝固，安静的几乎要让人精神恍惚，却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为什么每次只会去质问他，责备他，却从不考虑他的感受，为什么每次都要逼他认输，却总是忽略他之所以这么倔强，这么敏感的真正原因。
他只是对未来太缺乏信心，单纯的在自我保护罢了。
我这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重新抓住一丝希望的曙光。
拾起地上的毯子，给他掖好。然后退后一步，缓下语气，以更低的身态去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他的原谅，“林诺，就像你说的，我们不吵了。我知道是我错了，以前疏忽了你的感受，我保证我一定会改，再也不跟你随意发脾气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抽噎了一声。他侧过脸去，特意不去看我。
“我爸妈那边，我会回去劝他们的，你那么好，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一定会慢慢的接受你。”我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伸手拉住他的手，“我还可以保证，再也不离开你自己出去玩，只要你想我陪着你，我就在你的身边，不会再把你抛在任何一个你不想呆的地方。”我把我能为他做到的都拿出来当作筹码，只求他不要离开。
“别说了，苏哲。”林诺的脸转的更远，他的声音哽咽，似乎也在哭。
“林诺，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把你当作我今生中最后的一个依靠，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跟你分开。”
“苏哲，别再天真了！你敢保证你永远不会厌烦我？”林诺终于回过头来，咄咄逼人的看着我。
“我不会！”我信誓旦旦。
“我不信！”他绝情无比。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我握住他的膝盖，用力的摇晃。
“苏哲，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别再坚持下去了。”林诺推开了我的手，按亮了电梯的按钮，门开了，他决然的转动轮椅走了进去。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我突然伸手挡住了一侧的电梯门，它撞击了一下我的胳膊，重新弹回了两侧。
“林诺，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你这么走了，我们可就再也无关了。”我用威胁来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的后背却像雕塑一般僵直着，毫无反应。电梯门在不耐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我，时间停滞一般无限拉长。
我终于垂下了手臂，彻底的死了心，他的背影在渐渐关闭的门缝中逐渐变窄，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过了许久，电梯底部的电机传来闷闷的嗡嗡声，电梯迅速的移动了上去，然后轿厢在某一层止住。
既然他觉得这样好，我又凭什么不成全呢？
“开个小房，五个小时。”我拿出三百块钱，放到桌子上。然后跑到饮料区，要了十瓶小百威，让服务员给我送到房间里。我脸上的憔悴样子和身上的不整着装，以及一个单身年轻女人深夜自己跑KTV的这些种种奇怪的迹象，让我受到所有人的侧目。
从小区里出来，就打车到了一家KTV，我觉得今晚需要庆祝，一个人热闹热闹。
一口气点了我所有会唱的不会唱的歌，只要我听过的，我都点上了。
然后开始一边喝酒一边唱歌。
那些情呀爱呀的靡靡之音让人突然很想他，习惯性的就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坚持了三遍之后，他竟然接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电话放到桌子上，然后继续唱歌。
酒喝完了，歌还在继续，我都不知道唱了多久，最后竟然睡着了。直到有人推我：“不好意思，小姐，您的时间到了。”
我懵懵懂懂的坐了起来，然后去拿桌子上的手机，它竟然还一直处在通话的状态。
我苦笑了一下，随手理顺了一下头发，然后穿上大衣，拿起手机，关机，离开。
外面迎接我的是阴冷而干燥的清晨和一个没有林诺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