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离（1 / 1）
“林诺！怎么回事？”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截瘫病人会出现的痉挛现象，但是这种情况林诺从来没有在我眼前发生过，所以我当即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诺的脸从惨白变成死灰，痛苦的皱到一起，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诺大概也被这突发的状况给弄蒙了，他双手十指紧扣住两侧的床单，努力稳住自己的上半身不摔下去，但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的乱晃，原本死气沉沉的下半身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带着林诺全身卷曲颤动了起来。身上的被子踢到了一边，病床也被带动的吱嘎乱响。
临床的病号伸长脖子，诧异的看着这突发的一幕。
我赶紧过去想压住他此时兴奋异常的下半身，可稍一碰他，就让他痛的大叫：“不能，碰我。疼。”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嘴唇白的吓人，情况越发糟糕，身体也抽搐开了。
怎么办？我眼见着他这样，却一点儿辙儿都没有，急的我是团团转。
“去，去叫，我爸妈。”林诺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看我傻眼的样子，憋足了一口气，提醒我。
我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跑出了病房。林诺的妈妈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林诺的爸爸站在门口看着走廊的窗户发呆。我一步跨过去，揪住他的胳膊说：“叔叔，快进去看看，林诺他，他好像是痉挛了。”
“什么！”林诺的爸爸转头向病房冲去，并不忘指挥我：“去叫大夫。”
对啊，这里可是医院啊，我真是被吓蒙了。我看了一眼门上的床位号就跑到护士站，对着站在服务台前的值班护士说：“麻烦你叫赶紧喊一下大夫，22号床的病人痉挛了。”
“痉挛？”小护士显然是对这个名词挺陌生，但她看到我火上房的样子大概也知道事情应该挺紧急，没敢多问，就跑到旁边的医生办公室去喊人。
“怎么回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四十几岁的男医生从屋里走出来，顺着护士的指向直接问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痉挛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我的手现在还吓得冰凉，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悠悠的。
“你说的是22床那个截瘫的病人吧？”医生看来对林诺这种特殊病人印象挺深刻。
“对，就是。”我心里埋怨他的步伐还不够快，恨不得他跑起来。这些当医生的见过的紧张场面太多了，所以他们对这些事情大概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根本不在意。
“大夫，您快点儿。”我预先一步跑到病房门口，把门打开，带着哭腔催促他。
医生这才紧跟了几步，跨进门去。
林诺的爸爸正在给林诺熟练的做按摩，他的痉挛缓和了不少，只是随着手的移动，林诺偶尔会发出几声闷哼，脸上的痛苦也是一阵紧过一阵。
“拉上帘子，我给做一下检查。”医生走到床边，让林诺的爸爸先停下手头的动作，然后让随后跟来的护士把堆在床头边上的帘子拉上。淡绿色的布帘呈环形遮住了整个病床的三周，这样与病房分隔，完全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很好的保护病人的隐私。
我和林诺的爸爸都被隔离在外，我看看他，他却没有理我，紧张的注视着帘子，是在猜测帘子里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护士把帘子一推率先走了出来，透过帘子拉开的空隙我只能看到林诺的上半身已经安稳的躺在床上，痉挛似乎已经停止。此时他睁着眼睛，头歪向这边，面色依然灰白，急促的喘着气，无声的随着医生的移动而转动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他自从第二次脊髓手术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痉挛过了，我们也有吃缓解痉挛的药，所以一直控制的很好。”林诺的父亲迎向随后走出来医生，急切的询问。
“病人有发热症状，受寒感冒不一定是主要原因，所以不排除是尿路感染，刚才的痉挛也可能是感染引起的，一会儿要给你们抽个血化验一下，如果是的话，就需要进行必要的相应治疗。”大夫一边说一边往本子上做记录，“另外，你们家属也要多用点儿心，让病人多喝水冲洗膀胱，加强清洁导尿，以防出现别的并发症状。”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林诺的爸爸开始不安的回头看看病床上的林诺，意识到情况不如想象中那么乐观了。
我也全神贯注的屏住呼吸听着医生的每一句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却强迫自己全部去记住。
“你们家属有没有护理的经验？如果没有，最好请个护工过来帮忙，别出什么岔子。”医生停下笔，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我一眼。
“好，这个我们明白。”林诺的爸爸连连点头。
“就这样吧，先抽个血化验一下，再做后面的安排，需要的东西给开个单子，让护士找我签一下字，就可以取了。”
“大夫，我还想问一下，他的烧什么时候才能退下来？”林诺的爸爸越发担忧儿子的情况。
“如果真是感染引起的，感染排除了，热度自然就会退下来。”大夫开始准备结束谈话离开了。
“那么这个感染可能是由什么引起的呢，我们平时已经很注意了。”林诺的爸爸却依然满心疑虑，随着大夫的脚步移动跟了上去。
“这个就很难说了，原因有很多嘛，也可能是清洁卫生没做好，也可能是病人先前的感冒导致身体里的抗体下降，病菌趁机而入，这个原因很复杂，你们就只管做好我说的清洁工作就行了。”大夫开始不耐烦了，已经走到了门口。
“嗯嗯，好的，谢谢你大夫。”林诺的爸爸赶紧停下了脚步，目送医生离开。
“哦，对了，马上给病人清理干净身体，重新换条裤子，还有让护士换一下床单，避免别的感染发生。”医生突然又回过头来，然后说完这句话就开门离开了。小护士留在了屋里，等待取换下来的床单，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马上转身走向林诺，准备遵照医生的吩咐给他换一下衣服。
然而林诺听到医生最后的一句话，脸上的表情骤然变了，当我掀开帘子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用空闲的右手摸索着扯过了被子盖住自己的下身，并且紧张的对准备走过去我说：“苏哲，不用你，你先出去。”
“怎么了？还有哪里疼吗？”我还闹不清情况呢，没停顿的向他靠近过去，并且伸手准备掀开被子。
林诺用力的扯住被子不让我碰，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却卯足劲儿的冲我喊，“我说了，你先出去！”
林诺的爸爸听见我们这边的吵闹声，赶紧安抚林诺，“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爸，你让苏哲先出去。”林诺此时的力气似乎用完了，有气无力的恳求他。
“苏哲，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说什么你听什么就行了！”林诺的爸爸看我还站着不动，口气很硬的训斥我。一旁的护士好奇的打量着这怒气冲冲的父子俩。
我看了一眼林诺，心中纵有万般委屈，无奈也只能选择快速离开，在我转身帮他拉上帘子的时候，我看到病床上的林诺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下身的裤子湿了一片，从裤裆到裤腿都留下一块斑驳的印记。
原来如此。
林诺还注视着这边，但哀伤的目光被淡绿色的帘子迅速的遮住了。
这个期间，林诺的妈妈提着一些简单的饭菜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况，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去帮忙，望着重新对我关闭的帘子，我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空气中凝固着推攘的气息，让我开门离开了屋子，靠在走廊的墙上发呆。
脏了的床单换了下来，被小护士收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带着干净的一套走进去。我一直目送着她的进进出出，被她注意到了，再次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的问我：“你是病人家属？”
“不是，是他女朋友。”我露出涩涩的苦笑，我这算哪门子女朋友啊，笨蛋一个，什么也做不了，连想帮把手都碍事。
“难怪。”小护士用怜悯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走开了。
难怪什么？难怪他什么都避着我，不肯让我帮忙，只因为我不是他的亲人？这个林诺，到底还准备抱着那根本对我没有半点儿必要的自尊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苏哲已经是他的苏哲，而不是一个还没有真正走进他生命中的外人？
家里的电话追来了，上来就是我妈劈头盖脸的连环问：“怎么回事？听苏楷说林诺住院了？要不要紧，你中午还回不回来吃饭了？”
还没等我回答，我爸又把电话抢过去了，张口却是，“你给我回来！你呆在那里算怎么个事儿，下午就给我回来。”
“算不算怎么回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暂时是不能回去了。”我爸这话一出口，已经把我们俩过年才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给弄僵了，我毫不给他留面子的一口回绝。
“你是存心的跟我作对，苏哲，别说爸爸没提醒过你，你这是在自己作践自己。”我爸在电话里吼我。
“那也是我乐意，我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砰得把电话挂断了。
紧接着苏楷的电话又来了，我直接给关机了。
正当我气呼呼的还在调息的时候，林诺的爸爸开门出来了，他没看我，一手拿着手机接着电话直接走向窗边，我趁这个机会又溜了进去，是时候让林诺明白点儿什么了。
林诺床边的帘子全部拉开了，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平静的躺在那里，看到我进来，眼睛忽闪了两下，却没有说话。
刚才没有放好的稀饭洒了一桌子，林诺的妈妈正在收拾，见我进来，招呼了我一声，就拿着抹布到卫生间去冲洗。
我看到放在椅子上的换下来的脏裤子和用过的毛巾，准备给他收起来洗一下，手刚伸过去，又被林诺给喝止了，“你别动，用不着你。”他紧盯着我，目光沉沉，生怕我不听他的。
我当然不会被他吓倒，一把就都提在手里，然后挑挑眉毛，挑衅般的问他：“我不洗，谁洗？你洗啊。”林诺被我问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无奈的说了句，“反正不用你洗。”
“为什么不用我洗？”我把衣服都塞进了盆里。
“你不嫌脏吗？”他抿了抿嘴，没回答反而反问我。
“嫌脏我就不跟着你了。”我直戳他的痛处，他这种人，不下点儿猛药是救不过来的。
“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他被我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晚啦，”我坐下来，故作神秘的凑到他的枕头边上，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刚才已经跟我爸妈说了，我算是跟定你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抬起头来，为自己自创的这句甜蜜的流油的话得意洋洋的笑，林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我。
“真的，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嫌你的，所以你就别再跟我来这一套了。”我伸手摸摸他还热乎乎的额头，认真的恳求他。
“我只想在你面前多保留点儿面子。”林诺反过来又可怜兮兮的求我。
“狗屁面子，都这样了，还想要面子，你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郑重其事的给他盖棺定论，然后不等他再有别论就拿着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