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距离(1 / 1)
“这里,签名。”人事部秘书用笔杆戳戳《解除合约协议书》上的空栏。
解约的那一天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工作日,被叫到自己的名字,走近人事部,没有领导来和你谈话,只有秘书,以及桌上一小叠解约书打印件。熊君无心关心有多少同事是自己的同类,不过事后得知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不用再来了。
认真填上自己的名字,就结束了。整个流程比假想的简单。
秘书面无表情以程式化语调告知:“下周三上班时间来领保险转移单……”
她没细听,反正周三来就对啦。交出工作卡,离开人事部时倒是瞥了眼台历,今天周五。明天又是周六。
『周六啊~』小小叹了口气。现在完全理解失业者不愿见到熟人故友的心情了。
走过萧晓莫的座位时,被她紧紧拉住怎么也不肯松手。不许在工作时间聊天是公司的制度,萧晓莫抿着嘴,眼眶还红红的。熊君向她微笑,还耸了耸肩,好似在说她表现得太过夸张,又不是生离死别。可是当她自己慢慢走向坐了近一年的座位,视野中漫出薄薄雾气,鼻子微酸。
签完合同就可以离开公司,熊君没有立刻走,因为决不能泪汪汪地走出大门。闷头坐在block里想了很多,想以后中午不能和小小莫一起吃午饭会觉得寂寞,想不用七点就挣扎着起床、挤该死的公车,想到了家以怎样的开场白向爸妈展示一纸解约书……最后想到应该查查看今年她的星座运势如何,这才速速收拾包包往家赶。
来到门口她愣住了,工作卡已经上交,没法刷卡开门。(啊,连最后都不能走得潇洒~
忽然有人从外面刷卡拉开了门,竟然是黎叙。他也怔了怔,可是立刻露出了然。
“库玛酱,等我一起走好不好?”
(视线啊视线,背后感到了刺痛。)
黎叙越过她往后看了看,然后声音稍微提高:“我要去看阿泽,那家伙重感冒弄得可怜兮兮的,多一个人探病能好得快。”
“不是说坏人不会生病吗?”
熊君脱口而出,惹得黎叙大笑:“这话留到见面对他说吧。”
林叶泽病了?总觉得黎叙有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嫌疑,但后来追问,原来是真的。他从圣诞节当天开始出现感冒症状,到了元旦不得不从公寓搬回父母家躺着。黎叙说要不是生病,他是不会回家过新年的。
“我家和他家是对门,父母那一代就是邻居,关系特好。差点给我俩指腹为婚,弄得跟武侠小说似的。”
猛烈咳嗽。(镇定,镇定!
车驶到市内最著名的酒吧街区时,熊君憋着不尖叫出来、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黎叙讲他和林叶泽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林叶泽很早就跳级去上少年科大,但黎叙还是能讲出很多快乐的童年时光。
当车停在名为“冰窖”的酒吧门口时,熊君发出超惊讶的“咦--”
黎叙笑:“这不是我们家啦,阿泽感冒刚好,今天是来庆贺的。”
于是她看到的不是病歪歪倒在白色床铺上的林叶泽,而是穿着灰色休闲西服坐在吧台看调酒的男人。
所谓庆贺,原来不是出于病患的自愿,而是其父母认为他应该像同龄人那样在生活和社交上更normal、更healthy,于是拜托黎叙陪他出去轻松轻松。
“这里环境很棒吧。”
林叶泽掸掉黎叙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早料到你的放松方式是泡吧灌醉自己。嗯,确实是大部分成年人的选择,很normal,不过至于healthy……”以唇间发出细微的“啧”声做为结束,他浅含了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真不可爱。‘不到凌晨三点不许回家哦~’这是叶妈妈亲口说的。”
“滚,我妈没说凌晨三点。”
“哎、难道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陪通宵?放过我吧,一个月没休假、天天上班,剩下这条命只能陪你到三点。”
熊君坐在吧台L型的拐角,撑着下巴看两人一来一去互相讥损,象看相声一样--不对,相声没法如此赏心悦目,更没法让她不知不觉中挤出淡淡的可爱梨涡。
“笑什么?”林叶泽忽然偏过脸,冬日山泉般的眼眸藏在黑发后面,只露出异常锐利的视线。
“不要这么凶,今天库玛酱失业了,我们要负责让她开心。”
(喂,你有没有神经啊!)
黎叙还在继续说:“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在分公司给她安排一个职位,跟着我,以后的路会给你铺平。对吧,库玛酱?”
“啊,那个……”她还没考虑呢。
正不知如何回答,黎叙手机响了,“诶,又是工作。我去接一下,就来。”说着走向门外。
剩下她和林叶泽。“我看到了,电话响时你偷偷松了口气。”男人没有表情地说了这句话。没有表情是因为她只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他一眼,只看见被黑发半掩的侧脸。
熊君因为被说中而“唰”地红脸,本来还想借机问一问Tr的事。
“我……”
“不用解释。”他说,“适当保持矜持也是被容许的。你的选择很正确,不必觉得害羞。”
矜持?“我还没想过要不要去他那里。”熊君不爽,后面的话更像在赌气,“别以为是份工作我就愿意干,我有自己的想法,想换个行当、选自己喜欢的!我工作不是为了挣钱!”
半晌,那个男人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光是用两根指头捏着杯口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实这是他的另一种嘲笑方式?)她后悔不该在他面前太较真,“工作不为挣钱”这种话以后绝对不能再说。
在以舒缓气氛为基调的酒吧,相邻的两人的沉默并不算什么。以为会就这么一直静下去,冰块和玻璃杯壁的撞击声戛然而止,“能为兴趣工作的人,很幸福。”他的声音低如喃喃自语。
不明白地扭头看他。想把他额前的刘海拨开,看清眼睛里的光彩是明丽还是黯淡。可惜没有黎叙在,他周身已然笼上层不可接近的生疏气息。熊君舔舔唇,紧张地等他继续,他却又缄口不语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鼓下腮帮表示不满,不巧正好被撞见。
“要不要跟我出去?”
“嗯?”
“应该还没吃吧,晚饭。”
“哦,那个啊……是还没来得及。”
他又说中了。从公司出来将近五点,一路塞车到了这儿,天色微黑。但因为黎叙说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她忘了还有晚饭这回事。不过。突然提出去吃饭,她看向酒吧大门。
眼里的为难,一点不落被林叶泽尽收,他闭上嘴,不再多加鼓动。若放任他的性子行事,没准会抓起她就走,找间口味适中的餐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肚子。把空腹的人拉来酒吧并且是在晚餐时间,就这点而言,他自信比黎叙更有常识。
熊君最后回答:“我看还是等等再说。”
而他,只要低声“嗯”一下,话题也就结束了事。不知为何,脑子里想的和嘴里迸出来的却不一样:“他就不该把你带来。”
语气偏重了,林叶泽知道,更懊恼自己的情绪简简单单就被暴露。倒不是不愿承认内心的介怀,相反他很乐意面对自己一切喜怒善恶,可是,同时一并存在于心的,还有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他刻意地想保持着。
这距离大约就是平安夜街灯下那一点,到商务楼门厅前的长度,唉,不远也不近……即使后来能在圣诞树下揉乱她的头发,距离依然存在。
“你是不是对我们有误会?”熊君也被那句话弄得不自然,紧张兮兮地申明她和黎叙只是同事,可仔细一想,“呃,严格地说,从现在开始又不是同事了。”
因为她刚刚离职,这点林叶泽自然明了。不过要让旁人评价,单单是慌乱解释的模样,就只会产生越描越黑的效果。
“真的,真的,我和他不算很熟,和我比起来,你们才是最好的CP。”
他已经懒得纠正其中“不恰当”的部分。
当黎叙回到吧台,正赶上熊君双手抓住林叶泽一只胳膊,旁征博引:“呐呐,非要说的话,咱两元旦还一起挂机、一起联机、一起刷大宝玉来着,关系肯定是更铁的,对不对?”
睨见黎叙,她“啊哦~”收声。
这本是一种战术。即,当A嫉妒自己和B的关系时,就要竭力拉拢A,把芝麻大的事情能夸多大就多大,让A相信:其实自己和他才是天造地设最瓷最铁的拍档。但,此战术大忌便是B万不能在场!
“哦--原来你们背着我玩游戏,好过分呀。”
“不是啦不是啦,要不然下次你也来联机!”
拉拢A时被B捉个当场,熊君憎恶自己。黎叙的表情和声音越显夸张,她越觉得那是在遮掩内心的介意。向林叶泽投出求救的眼神,他却闭了下眼,端起杯子默默呷饮,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酒在男人唇舌间流动的感觉并不真切,更无丝毫香醇。黎叙出现后,他又在想那段距离。并不是不可逾越,反正只是不远也不近的程度,但总觉得还需要一个理由,不经意斜睨黎叙,必须是个相当有力的理由,他才能动手亲自摧毁这微妙的间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