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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九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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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又做梦了。

方才就着刚烤出来的山鸡和蛇肉,两杯烧酒下肚,胃里暖暖的回了床上。不出一会儿,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和衣裹着单薄的被褥就在角落的一张床上睡着了。

梦境一来,破了夏疏苍平日里睡得警醒的习惯,稀里糊涂地就沉入到了睡梦无限的细语中。

梦里是个深邃的谷底,两侧高耸陡峭的悬崖直冲云霄。峭壁边缘除了些许野草,没有一株成形的树。

谷底开满了大朵大朵金色的花,花瓣娇美动人,恍若勾人魂魄的花妖。

风从上空的悬崖之间直冲而下,那些金色的花从中间分开裂开一条冗长的小道,露出了花丛底下被遮住的事物。

那是累累的白骨,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夏疏苍的脚下那碎裂成一片片一块块的,是半个头盖骨。另半个在不远处,正用那空洞的眼眶看着夏疏苍。

有些许碎布片在白骨间残留。

那黑红色的看去有些眼熟。

夏疏苍基本上还是记不住自己杀过的人的,只是那红黑相间的碎布片让他不由得觉得有些悲哀。忘了那人叫什么,只记得似乎是觉风叫他在唐门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的。

他在谷底四下里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找的是什么。

他听到有人在轻声地念他的名字,声音如此熟悉,却不知从何而来。有些许熟悉的感觉,温存的、也有无法遏制的悲伤。

抬头看到那一线天外飘落一张雪白的手绢,顺着风在峭壁间来来回回地飘转。夏疏苍想伸手接住,却无法动弹。只看见那手绢的角落上绣得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他知道那是谁的,因为自从那可怕的一场酒宴后,十七年都未曾再看见……

有一个人影张开了双臂从天空中飘落,衣袂纷飞,长发在空中舞成一道练。

“玥娘!”

有人在悬崖顶端呼喊这个名字。

夏疏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娘摔落在那一堆累累的白骨之上,粉身碎骨。

“娘!”他终于惊呼。

再一眨眼,又不见了玥娘的影子,只剩下重重花枝下的白骨,数不清的骷髅睁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看着夏疏苍。风吹过,一声声忪动号哭在谷底回响。

那分开的金色花海又缓缓地并拢,黄白的花粉从一朵花的花蕊中被吹散,洒落在周围的花瓣上,落得每一朵花的花瓣斑斑驳驳地一片,仿佛是花妖泣泪的点滴。那一片金色的花海上静静躺着一块白色的手绢,凤凰绣在角落,垂下一半,宛若折翼。

这场梦里并没有藜芦出现,夏疏苍只隐隐听到她在远处叫他的名字。

梦醒了,天还没亮。夏疏苍转了个身用被子盖住了头接着睡。

四周围都是沉沉的呼吸声,有些许人做梦了,梦中的悲欢离合,夏疏苍一一听在耳中。复笙的梦里,皎雪和慧心站在厚厚的积雪中向他招手,皎雪在复笙的呼唤下一步步地向前走。

这样的场景在洛阳时听慧心提起过,那是她梦里的场景,不知何时,复笙也一遍遍地在梦到,却是无法再能实现了。

梦境本就是现实中不会再出现的幻影,将来的、过去的、希翼的、恐惧的……身处梦境之中的人离得现实太远,却终是从现实中而来。

复笙在那个美得让人心酸的梦里一次一次地挣扎着。

夏疏苍听到他在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

只怕是睁开眼看到的世界也不过是庄周梦蝶的幻影。

从十七年前的屠杀开始,他就一直生活在被编织的谎言中,被畸形的仇恨和生存的欲望支配,被应恨之人利用成杀人的工具,被这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浸泡,变得麻木冷酷。

不知从这一夜开始,又会有多少踌躇满怀的少男少女踏进江湖这潭难辨黑白的死水中。又会有多少曾经胸怀抱负的人长叹不知身为何用。

而他,想要的不过只是青山绿水共为邻的一方天地,有藜芦相伴,执子之手与子成说,驰骋新雨空山间,笑渡漫漫人生路。

可那终归只是梦想。

梦想就是醒了之后还会回味,还会诱引着人盲目追逐的东西。

追逐梦想的过程迫使像夏疏苍这样的少年人咬紧牙关不肯放弃,却难有人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到的地方大概已不是最初的那个梦境。

正是惆怅,隐隐地屋外些许轻微地脚步声。

是极快地轻功在林子里穿梭,衣袂扫过纵横交错的枝桠。

还未来得及听清是何人,夏疏苍已簌地起身冲出了屋外。

环顾左右,仍旧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夜。一道碧磷的光从林间一晃而过。

“什么人?!”夏疏苍的眼力较之普通人好的太多,虽看不清到底为何人,但却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在眼皮底下逃脱。

那人影离得他足有十丈远。

只听一声细柔的女声心中暗叫:“不好!”

那到身影随之便折返方向向林子深处冲了进去。

“是她?”夏疏苍未来得及多想,足下一点就直冲那到身影飞奔而去。

碧磷在黑夜中闪着幽幽的绿光,随着逃跑的声音一上一下地晃动。但那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夏疏苍,逃不了几步就已被追到了身后。

见势不好,那人猛地停住了逃跑的脚步,蓦地转身,抽出腰间一柄细长的剑向夏疏苍直刺而来。

夏疏苍慌忙跟着停住脚步。冰冷的剑尖刺破萧瑟的空气直冲面门二来。

持剑之人并不能看清他,可他却将对方的招式看的一清二楚。抬手,仅两指,牢牢地将剑锋夹住。

“别慌,是我!”

面前持剑的人一愣。

夏疏苍放开剑尖走到那人跟前道:“是我。”

黑夜中,一双细长清澈的双眼这才缓缓地退去了警惕,皱起的眉舒展了开来。

慧心将长剑收回腰间的剑鞘中,轻声叹了一口气。

“慧心姑娘,你怎么……?”夏疏苍虽明知她为何而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慧心皱着眉摇摇头,不说话。

“雪儿没事的,她跟着严景天留在杭州府里修养,已经恢复精神了。”夏疏苍道。

慧心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难怪我没找到她……”

“这趟带在身边太不安全了。是我劝复兄把孩子留在景天那儿的。”

“麻烦你了。”慧心道。

“不必客气,这点小事在下还是能帮得了的。”

又是一声轻微的叹息:“有景天长老照顾,我也放心了。”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思念得紧。

“事成之后不如去杭州府看看吧,雪儿想念你得紧,旁人照料得再好也抵不过你这亲生的娘。她是个姑娘家,天天跟着复兄到处奔波也不好吧?”

这话本就是答应了复笙替他传达的。

慧心皱皱眉:“皎雪太小了,若让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恐引来灾祸。还不如隐名埋姓安全。”

夏疏苍也忍不住叹道:“就打算让她苟活一世是么?雪丫头的性格如此冲,恐怕是不会如你所愿吧?复兄宠她宠得不得了,怕是连主意都拿不定。”

“可我……”慧心欲语还休,各中为难,谁都明白。

许久,她道:“那你们小心,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打算这样就走了?”夏疏苍冰冷从身后响起。

刚迈出一步,慧心就皱着眉又转过身来:“怎么?”

月色透过枝桠洒落在林子中,夏疏苍的脸在冷月中白得骇人。

他的手从原本垂着的身侧缓缓地移到了腰间:“你以为你是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你想说什么?”慧心皱着眉看着夏疏苍。

忽然,一阵刺目的白光在黑夜中划过,夏疏苍腰间的短剑像是一支离了弦的箭直冲慧心而去。

剑尖隐隐几点零星的火花。

慧心浑身瞬时冷热交加,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丝毫无法动弹。

短剑从她的身侧滑过,没入看不见的黑暗中。“嗤——”一声,传来一声刺入血肉的声响。随之一声低低地闷哼,三两下摇摇晃晃地脚步,终于,有人倒在了厚厚的落叶上。

夏疏苍缓缓地将伸开的手捏成拳头,一阵短促的轻响,方才那柄短剑竟又像被施了法术一般回到了他的手中。

慧心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抱歉,方才吓到你了?”夏疏苍将剑锋上的血迹甩干,收入鞘中。

慧心忙摇了摇头,之后却咬紧了嘴唇。

她明白,光凭此时夏疏苍的武功,要扫平一个门派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就连她手下的峨嵋,将那许多的弟子都加起来,恐怕也难成他的对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强而已。

刚想到如此,抬头,正巧碰见夏疏苍那黑白分明的右眼,眼神单纯得仿佛与刚才那个将敌手一剑毙命的人毫无关系。

夏疏苍笑笑,略有些腼腆:“慧心姑娘过奖了。”

慧心一愣:“你怎么……?”

夏疏苍不作答,只走到那倒下的人身边蹲下查看了一番,道:“又是唐门。估计是跟来打算回去禀报的。慧心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恐怕峨嵋弟子的住处附近也有唐门的人在跟踪,若放跑了,只会对我们的行动不利。”

慧心刚想说话,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阵慌乱闪过她的脸:“他来了!恕先告辞!”说罢从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开。

待到复笙赶到,林子里便只剩下了夏疏苍蹲在尸体边翻查。

“我听到有剑出鞘的声音,没想到你清醒得比我早。”他瞄了一眼四仰八叉的尸体道。

“对。”

“刚才就只有你一人么?我怎么听到有脚步声?是不是跑了一个?”复笙张望了一下四周。

“你听错了。”夏疏苍道。

“算了,白起床了。”复笙挥挥手转身往回走,刚一回头,却骤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脚下一小块碧磷在雪白的手绢中发出幽幽的光。

“复兄……”夏疏苍不知说什么才好。

复笙苦笑了一下:“她不愿见我不关你的事,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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