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焚儒衣冠(1 / 1)
一行人纷纷起来跟梁县令行礼,梁县令笑道,“现在不是在公堂之上,大家无须多礼。仲醇兄,自华亭一别,如今又是两年了,可叹岁月如流水哪!若非时大匠相约,恐怕你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呵呵,叔衡兄,虽然两年未见,但是风采依然哪!”陈继儒乐呵呵的笑。
“见笑了见笑了。”梁县令转眼看向杨雅之,一脸笑意,又看向杨敬,“今天我来时府,碰见了杨坊主和雅之,正好有件喜事要向你们说。”
“莫不是雅之通过院试了?”时大彬一脸激动。
梁铨抚了抚小胡子,点点头,“然也!正是中了一等。”
杨敬喜不自禁,连忙作揖道谢,“多谢梁大人,若不是梁大人和其他大人的栽培,小儿也不会如此长进啊。雅之,还不谢谢梁大人。”
“谢谢梁大人。”杨雅之行礼道,直起身后,犹疑的问道,“那……徐小凤呢?”
“呵呵,他也中了,不过是三等。你俩皆被分在县学。”梁县令点点头微笑道,“不过,以前曾听杨坊主说,你想去常州府学读书?”
县学?其实想想也必是如此,哪有本县的学生院试中了就去其他学府念书的?只不过,他还是很想去常州。杨雅之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其实宜兴也并非不好,只是常州……有潘嫣罢了。
“本来学政大人要启程回京,不过有事耽搁了一下,如今还在宜兴。时大匠,今日听说学政大人也要来,是吗?”梁铨又问时大彬。
“是啊。”时大彬点点头,“不过,怎么现在还没有来?”他抬头看了看天,随手挥来一个小厮,耳语了一下,那小厮便跑了出去。
杨雅之心中惴惴,听梁县令的说法,难不成要为我谋求去常州府学?
“仲醇兄,听说松江那里一直要为你谋官?你可答应了?”梁铨问陈继儒道。
陈继儒听见这个问题,脸色丕变,一脸疲惫的道,“不瞒叔衡兄,今日来大彬兄这里,一是为了来看看大彬兄,二正是为了避开那些人。我一向无心仕途,叔衡你也知道。他们难道非要逼的我反目么。”
梁铨默然,过了半晌才叹道,“文忠先生如此高才,却因朝中小人甚多,死了甚至还被清算,这怎不让天下有才之士心寒。你一向正直己身,洁身自好,断然不会与那些人结交,只是可惜了你的才华。”
陈继儒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文忠先生?是谁啊?杨雅之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怎么就冷场下来了。
时大彬觉得场面尴尬起来,连忙笑道,“杨坊主,听说你有意让雅之拜陈先生为师?”
杨敬看了看儒雅的陈继儒,不由尴尬的挠挠头。
陈继儒反倒是有兴趣起来,“真是如此?刚刚我看雅之在绘画上还算有些天赋,不过与我之道却是不同,雅之之画趋于写真,我之画趋于写意,还以为杨坊主已经为雅之延师教导,却不曾听说有拜我为师之说哪!”
杨敬含笑点点头,“雅之都自己琢磨画画的,再有就是学塾夫子教上一点根基。还未能拜得明师。前些日子听时大匠说陈先生要来,敬心下便想,若是能拜得陈先生为师,那真是雅之前世修来的福分哪!所以,今日我带了几幅雅之平日所作图稿来给陈先生瞧瞧,您看……”说着便从画筒里拿出几卷画稿,一幅幅的展开来看。
杨雅之心下暗道,爹爹也真是太望子成龙了。想归想,但还是只能帮着爹爹把画稿打开来。
第一幅便是他的牵牛花画,陈继儒一笑,“这画倒是有几分野趣,颜色调的不错。不过,还是观物之实与临摹之虚还是要相互融合,这样会更妙。”
随着第二幅画卷的打开,陈继儒先是扫上一眼,面上惊异之色愈增,“这些人穿的是何衣物?”
杨雅之一看,心中大惊,爹爹竟然将他画的父母月季图带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画上的人穿的是现代的T恤,尤其是老妈胸口还有着一行英文字:I LOVE YOU!
看见陈继儒面色大变,时大彬和父亲都伸头去看。
“这……这是雅之在画画时乱想的,呵呵,这幅做不得数。”杨雅之说着就要把画卷起来。
“等等!”陈继儒道。
杨雅之心中暗暗叫苦,这陈继儒到底要干嘛啊。
“这个女人衣襟上写的什么?像是字符还是什么?我总觉得有点儿印象。”陈继儒凝思的看着那一行字,
“对,我似乎也在哪里见过。”梁铨也作深思状。
过了一会儿陈继儒恍然道,“曾经我去福建、浙江那里游历,传教士们的经书里就有类似的字。雅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上面的字你认识吗?会读吗?”
杨雅之只能装傻,“呃?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在常州见过类似的字,觉得很有趣才乱画的。”
众人松了口气,杨敬道,“你这孩子,你瞧瞧这画上的男女穿的多暴露啊,以后万万不能画这种了。”杨敬当着大家的面不好骂他,只能轻轻的说上几句。
“雅之知道了。”杨雅之低下头,别人看着似乎他挺黯然的,其实他心中在想,唉,在这里到处都是规矩,露个胳膊就算是耍流氓了,真是让人无语啊!
时大彬笑道,“除却这些,我这个不入流的眼神看来,这幅画上的人物表情倒还是蛮传神的,陈先生、梁大人,您俩认为如何?”
梁铨笑着点点头,“时大匠一语中的,这幅画的神韵确然不错。”
陈继儒抚抚小胡子,点头笑道,“大匠说的是,这幅画的重点都在他们的表情上了。”
杨敬苦笑,心想,虽然陈先生如此说,但是恐怕不会收雅之为徒啦!第二幅画也太不入流了些。想着便狠狠的瞪了一眼杨雅之。
杨雅之佯装没有看见老爹的杀人眼神,笑道,“看这幅,看这幅。”连忙随手拿了一卷展开。
陈继儒看了以后面沉如水,脸色沉肃,众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朝画上看去。
“糟了!”杨雅之眼前金光闪闪,就想晕倒算了。这、这幅字就是抄的陈继儒之对联哪: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边云卷云舒。正主儿找上门来了,这该如何是好?爹爹啊,你都带来的什么字画呢!杨雅之心虚的看了看陈继儒的表情。
陈继儒这时却微笑起来,渐渐的,那笑容放大了,竟开始扬声哈哈大笑起来。
时大彬、梁铨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陈继儒为何如此发笑。
“哈哈!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时大匠,我要借府上火石一用。”陈继儒停下了笑说道。
“陈先生,要火石来干嘛?”时大彬问道,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杨雅之和杨敬对望,父子俩眉目传话:不会吧?难道陈先生要烧这幅画?两人都紧张的看着陈继儒。
“时大匠,你拿来了不就知道是何用处了吗?”陈继儒坚持的说道。
时大彬无法,只好派人去拿火石。
陈继儒将火石放在石桌上,当着大家的面就把儒服和纶巾摘了下来,团作一团,放在石桌中央,对时大彬笑道,“今日便要借你这石桌一用,除却我心中积郁。”说着也不管众人讶然的眼神,便拿起火石敲击出火花来。
梁铨急的拉住了他的手,“仲醇,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怎可焚烧儒服纶巾?”
待众人明白过来,一簇火苗已经在那儒服上烧了起来,五月底干燥的天气给火势助威,趁大家发愣的时候火势就蔓延了整件衣服上。
陈继儒满意的看着火苗吞噬了儒服纶巾,笑道,“今日我便回家,从此隐居小昆山。雅之,你这徒弟我收不起。这样,我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不须师徒之礼,我都会教你书画之道。可否?”
杨雅之盯着陈继儒温文的笑脸,愕然的点点头。
“雅弟可有表字?”陈继儒问道。
“轻尘。”
“轻尘弟,为兄这就去了!”陈继儒也不管身上穿了中衣,朝众人作揖道,“以后继儒就在小昆山接待各位了!时兄,谢谢你的招待,叔衡,别过,以后且保重!”说罢便朝外走了,大声说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边云卷云舒!好联啊好联!”
杨雅之终于了解到这时代牛人的牛气程度,烧完了自身的儒服,抛却功名,然后就这样走了?
梁铨看着陈继儒的背影摇摇头,叹气弥久。
时大彬追了上去,一路不知道说些什么,陈继儒一再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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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杨雅之还是被调到常州府学去了。徐小凤舍不得沈碧玉,又皆院试才考了第三等,就越发不想去人才济济的常州,服从了安排在宜兴县学。
六月中旬,杨敬赶着骡车送雅之去常州是也,杨王凤莲在村口目送骡车远去。
村人笑道,照这情势下去,杨家可要出个大官咯!可是,谁又能真正猜到,今后的杨雅之会去做什么呢?
☆公元1585年,明朝万历十三年,陈继儒年二十八岁,将儒生衣冠焚弃,比真实历史上的焚弃儒生衣冠事件早了一年,杨雅之带来的蝴蝶效应已在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