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1 / 1)
赤月的黑眸里有股流动的光彩,而我,也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他。
你为什么要哭?这个问题,真的重要吗?
我因了琼缡的死而泪流不住,并且同所有人一样深知人死不能复生。前人便是这样表现悲伤,我走着他们走过的路,继续着这一像是永远不会变的方式。然后知情的人便会劝我应该节哀,然后那个丁老爷会骂一声晦气便不了了之,然后生活便理所当然地继续下去。琼缡的存在会被几乎所有人包括我抹淡,只有在特定的日子,她的音容笑貌才会在记忆之中浓烈起来,轻柔地划出一道伤痕。
就只是这样吗?那么她的死到底留下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我讶异于我此刻的分析,并且也无法不为之动容。因悲伤而流泪这样的事,自古而来,也将传承而去。这是否就是这个世界特定的原则?后人终成今人,今人终成古人,但这样的原则却是恒古不变的。
这些想法温柔地覆上心头,在我察觉时狠狠地压下,令我在一刹那间仿佛不能喘息。
“致雅。”有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抚上了我的眼泪。一瞬间,令我窒息的想法竟如轻云般悄然散去。
赤月的嘴角没有挂着一贯的笑,而是生生扯成一条线。
“公子,你……你在做什么?”青繁见到他这样逾礼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
“借你们小姐一用。”他也不等琼缡回话,便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横抱起出了房门。
在我还惊愕得不能成句时,他便双足点地,轻巧地施展轻功将我带离致府。我抬头看看他,却见他的面色极淡,只专注地看着远方。
“到了。”他将我放下。
漫天的红叶纷纷扬扬,轻柔至极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目带询问地转头看他,却见他嘴角泛起笑容,一如当日在后山舞剑的清冷少年,在静谧的地方独自妖娆,却又举剑向我,嗤笑多愁。
“为何带我来凌府的后山?”
“这里没人,你想哭可以哭得痛快一点。”
我愕然,想不到这竟是他的理由。他的语气带着往日的几分慵懒,目光却是没有半点玩味,只是带着某种不曾有过的情愫,轻轻却又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
想哭可以哭痛快一点。
我微微扬起嘴角,心中的情感混在了一起,叫我难以分清。我当所有的人都会劝我不要哭得过伤,唯有他,允了我的放纵,默许我的宣泄。这样的人,这样在我预算之外的人,本应让我觉得不安,此刻却让我觉得安逸无比。若说多余的安慰只是无形的枷锁,那么他给我的,便是自由。
我开始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流泪了,情绪仿佛都打翻在了一起,惊慌失措之余无法忽视那浓烈的欢愉。
“你……”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么又笑开了?不应该是大哭一场的吗?”
“赤月。”泪水早已被风吹干,笑容在泪痕犹存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恩?”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认定我会大哭一场吗?”
“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他拔出剑,轻轻地刺在满地的枫叶上。动作漫不经心,含了他少有的温柔。他的声音缓慢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你是个倔强的女子,从不肯轻易落泪。”
所以,我知道你的眼泪承受着怎样的重量。
所以,我知道你会抑制着自己只等伤痛在漫漫长夜中沉淀。
所以,我知道你是一个人留守着自我。
……
他只说了那样的一句话,而他不说的,我也都明白了。因为倔强,不肯落泪,但一旦落泪便是千思万绪凝在心头,再难过也只能隐忍着不说。
他知道了我的隐喻,而我也听出了他剩下的话语。
短短浮生,有此一人,听得见自己真正的声音,足矣。
“赤月,长痛过后,是更加可怕的隐忍。”
我感怀你的知遇,却不能因此纵容了自己,我过去就曾意识到,我不会因琼缡扰乱了步伐。而今,依旧。
没有极哀,何来长痛?
“我知道了。”他笑,俯身拾起碎得支离的枫叶,再不带眷恋地放手,任其随风远去。
“回去吧。”他步履轻盈地走下山,“本来想看你哭得不像样的样子,可惜了。”
“你的愿望落了空,还真是可惜了。”我附和着,笑着走在他身后。
赤月还是那个赤月,我却已知道,他便是我浮生之中,弹一曲高山流水而遇到的人。
衣裙飘然之后,是那满山红叶,宛如初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