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非真心之诚意(一)(1 / 1)
大寿回到集贤院的时候,有的士兵已经打算就寝了,晚饭不用说是错过了,因为晚归,不免又要被初九敲打几句,又累又饿的大寿便委屈地向初九诉起苦来。
谁知初九听他说完后,不仅不给予同情,反而微讽地反问他:“你不是说自己肚痛拉稀,浑身无力吗,怎么有力气干这么多活?”
大寿嘴硬地辩解道:“这不是不干不行嘛。”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占小便宜吃大亏,这就是!你要是不装病,又怎么会碰上今天的事?以后再别这样了。回去休息吧。”
“诺。”大寿恭顺地应道,然后可怜兮兮地问:“队正,还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那次立功,两人当时并没得到什么奖赏,但这次留他们善后时,初九被提拔为队正,大寿却还是小兵一个,不过毕竟是老伙伴了,初九对他倒也宽容,见大寿饿得可怜,二话没说把留给自己的面饼给了他。大寿狼吞虎咽地吃完,立刻爬到铺上挺尸去了。
风行气走了大寿之后继续躺在窄窄的胡凳上望天,云霄看着她说:“你似乎并不讨厌那个男人嘛。”
风行懒懒地说:“错,如果不讨厌他,我就不会欺负他了。”
“可我实在没看出来你有多讨厌他,他侮辱了你,你却只是让他做了一天的事就算了,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也不算轻了,你没看到他有多委曲吗?呵呵,你觉得我宽容,他不定怎么骂我狠毒呢。”
云霄说:“你这态度实在不像对待仇人的样子。”
风行不在意地说:“仇恨很累人的,何况我和他也没什么仇恨,这样的惩罚也就够了。”
“你可真够好脾气的,被这种又猥琐又卑怯的男人冒犯居然也能不动气,估计在家里也没什么威严吧?”
风行笑笑,没吱声,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说:“你今天看来是放松过头了,以后切切不可如此,一定要少说话,要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和你啰嗦,这样才不容易露馅,要知道言多必失。切记,切记。”
不过现在看来,再装深沉似乎已经起不到多少隔离作用了,这一天下来,云霄已经把她当一个嬉笑怒骂恣意纵情的人,而且好像还很欣赏她,想和她亲近似的,风行不回答,她只当是默认了,笑嘻嘻在风行身边蹲下,碰了碰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唉,你夫婿是哪家的儿郎,长得俊不俊?”
风行暗暗叹息,知道此时不好骤然改变态度,只好仍旧用不咸不淡的口气说:“我没有夫婿。”
“没有夫婿?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多大了?风行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没看见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多大了?只好说:“不管多大都不会有夫婿,我根本不打算结婚。”
“这是为何?”云霄不解地问,语气中带出明显的不赞同。
“我长年在外,居无定所,何必专门找个人回来守空房呢。”
“怎么能这么说呢,差事再怎么忙,十年中也有三年的生育假,你不结婚,休假的时候不就没人陪伴?”云霄以过来人的口气劝诫道,“呼朋引伴饮酒作乐虽然畅快,终不及夫妻相伴的舒心和美,再者,你总是要生育子女的,也不能把孩子丢给一个没有身份的男人扶养吧?所以说夫婿还是要取一个的,有一个人为你养育子女,天天想着你,你想想,那是多美的事?心里多踏实?”
云霄说这些不过是表示亲近的意思,从这一整天风行的表现和武双对她态度来看,她觉得风行自报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假,于是决定在她行动还受到限制的落魄之时和她攀一个“患难之交”的关系,所以和她扯这些闲话。
但这一番话对风行来说却一点都不闲,这里面含有丰富的信息,比如生育假,比如夫婿是用娶的,他要看家护院,要扶养孩子,似乎还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不过风行对云霄的话却不以为然——人家不生孩子不行吗?但她既已决定了要做冷面人,当然就不肯反驳,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天幕说:“今天十五了吧?月这样圆。”云霄见她不搭话,便改变话题说:“夜凉,你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我去看看云安收拾好了没有,怎么还不过来伺候。”
风行觉得不能太冷落了这位“保镖”头,便说了句:“不用催他。”
云霄唇角上翘,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厨屋里,云安已经烧好了水,正用瓢往木桶里舀,看见云霄过来,便停下手上的活,淡淡地问了句:“伍长,有事吗?”
云霄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家人,这么生疏做什么,私下里叫我姑姑便是。”
云安未吱声。
“水烧好了就提过去吧,好好照顾她,她人不错,吃饭的时候想着你误了饭点,还特意从校尉那里带了一份饭菜给你吃,你对她不要那么冷淡,知道吗?”
云安仍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诺”。
云霄对他这种性子一直不太喜欢,可她搓磨了很久,也没能让他变得和顺讨喜一些,她也很是无奈,当下也不再开导他,温言道:“快去吧。”四年来,云霄早已领教了他的倔强,知道不能相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风行睡下后,云安也在外间歇下,却久久不能入眠。
云安是个没有依靠的人,他是家中独子,母亲早逝,只有他和父亲相依为命,虽说家中有两亩薄田,父子俩也有的是力气,维持温饱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因为家中没有女人,他们不仅受到族人的排挤,在村中也是倍受欺凌,若非父亲精明能干,他们父子恐怕早已没有立身之地。但是为了保住那个家,为了给自己留一个清白的出身,他们父子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父亲在他只有七岁的时候就去服兵役,别的人都是三年一轮换,只有父亲连续服了六年,直到瘸了一条腿才算完,而自己刚满十五岁就又被征入“里伍”,本来年满十八岁就应放他回乡择配的,可是他今年已经十九岁,连续服了四年兵役,仍不得回家和父亲团聚。云霄虽然让他叫她姑姑,可实际上她只是母亲的隔代堂姐,她们两人的祖母才是亲姐妹,云安知道自己是不能依靠她的,云霄之所以对自己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自己长得好些,她想利用自己讨好上官,谋得进身之阶罢了。
这一次她想讨好的居然是个身份未明的人,不惜冒风险也要攀高枝,她还真是不甘人下啊。不过她想讨好谁是她的事,自己虽然不得不做伺候人的事,但想让自己奴颜婢膝、卖身求荣她是妄想!
云安在浮想联翩中慢慢入了梦乡。
天气本来干燥,晚饭又吃得咸了点,风行半夜里被渴醒,却没有在屋里找到水喝,只好开门去问云安。就着里屋透出的灯光摸到云安的床边,风行轻轻叫了几声都没有叫醒他,便伸手摸到他的身体推了推,云安忽而惊起,语含诫备地喝问道:“谁?你要干什么?”
风行刚醒,脑子还没进入工作状态,什么也没有多想,直觉自己扰了别人的睡眠,抱歉地说:“我口渴得紧,可找不到水喝,你能告诉我水在哪儿吗?”
云安警觉地看着她,微弱的灯光映出她温柔倦懒的容颜,看不出任何邪念,他默默地下床舀了半瓢清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喝完,说了一句“抱歉,扰你好眠。”便返回里屋闩上门睡觉去了,云安忽然也感觉口渴得很,于是也舀了半瓢水喝了,这才上床躺下,却又想:“她为何这般客气?”不免又寻思半晌。
第二天,风行跟武双到作坊里寻人,不用说是没找到。回到住处见士兵带着几个工人在院子里和泥浆,说是金署令交代,要把几间主屋重新修饰一下,请武双、风行等人搬到别屋暂住,等修整好了以后再搬回来。风行是无所谓,她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的,除了一具身体外什么都没有,要搬地方?提上脚,走就是了。武双的屋子当然是第一个要修的,她和亲卫的东西早已被人搬到新住所,但云霄几个的东西却没人理会,虽说他们住的屋子未必会修整,可既然风行要搬去别处,他们自是要跟着的,只好自各去拿东西,风行便由云霄陪着站在院子里等。
风行因怕又被云霄问东问西,便转着头四处乱看,不给她搭讪的机会,然而当她看到泥浆旁边的石灰粉时,心里却忽然闪过一线灵光。
各人陆续从屋里出来,手上抱着不多的东西,而云安除了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布包之外,手上还提着一只桶和两个盆,应是风行洗漱用的东西,风行迎过去接过他手上的盆子,云霄连忙吩咐另外两个士兵帮着拿桶和盆,云安立刻成了几个男人中最轻闲的。风行把手上的两个盆分出一个给别人拿,另一个却被她装了半盆石灰粉,云霄在旁不解地看着她,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风行微微一笑道:“等下做点好东西给你们。”
“这东西也就能防个虫罢了,还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风行但笑不语。到了新住所之后,她让人在院子里点起火来,然后把石灰粉放在瓦罐里焙烧,待放凉之后,对云霄几人说:“每人包一些收着吧,止血的。”
云霄不信道:“这东西能止血?真的假的?”
风行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不信就算了。”自己东西包了些揣进怀里,想了想又包了些提在手上,往院外去了。
云霄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到处走,只好带着人跟上去,却见风行又逛到集贤院去了。
在集贤院里一圈没逛下来,住在里面的人便回来了,风行瞅着这群人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手里的石灰粉扔给大寿,说了句“止血粉。”就扬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