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仇人相见毋须眼红(二)(1 / 1)
大寿被风行欺压了一整天,发财梦也碎在她的手上,最后又被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可是发作完以后他又开始后怕,见风行妥协,不禁感到庆幸,还有些解气的快意。
而风行之所以欺负大寿,除了报当日之仇,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放松。自从进了武胜谷之后,风行一直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中,每时每刻都在忍耐,不仅要忍受盘查和侮辱,窥伺和试探,还要忍受无可依靠、无以诉说的孤独,忍受死一般无声的寂寞,和令人绝望的黑暗,若非她不时以各种方式发泄一下,只怕早就崩溃了。风行和大寿、冶金的恩怨非常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可掩饰的,所以才被风行抓过来作为放松神经的工具。
她对大寿颐指气使的时候,其实是没用什么脑子的,所以才没有考虑到置办一具棺材别说是在秃山野岭中,便是在外面林木不缺的地方也不是件容易事。如今被大寿吼醒,只得另想办法。
“不然就火化吧,骨灰用袋子装起来,以后让人送回他的家乡。”风行想了想说。其实她也没把握这样做可不可行,犯不犯忌讳,但别人肯定不会替她拿主意,好在冶金现在好欺负得很,就算处置不当也没有人替他出头。
她的话果然把人吓着了。
“烧、烧成灰?”大寿不敢相信地结巴着问。
“不好吗?”
大寿不吭气,反正烧的不是他,好不好的关他什么事。
见大寿不说话,风行转注女兵和云安,以眼神询问。
女兵淡然说道:“总强过尸骨无存。”
的确,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没几天就会被人忘记,就算以后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去,又有谁能告诉他哪几根骨头是冶金的呢?在场几位几乎全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怎会不了解“尸骨无存”的含义,细想想,相比抛尸荒野,被烧成灰送回故乡倒是一种幸运了。
女兵的话引起大家的共鸣,几位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风行补充说:“而且可以免受蛆虫啃噬之苦。以后我死了,也让人一把火烧了,多干净!多简单!”风行微微一笑,“至于骨灰,只要找一棵花树埋在树底下,每年花开,一树繁花大概也能引来几位爱美的游人驻足,他们看花,也就等于看我了。”
女兵大笑,赞道:“君子侠骨柔情,不愧是我大秦女儿,云霄佩服!”另外几位也含笑看着风行,安云看了风行一眼后很快转开视线,眼中有怜悯之意。昨晚,他一直跟着风行,因此知道她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孤儿,别人从这番话中听到的是洒脱,他却从中听出寂寞。
大寿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问道:“在什么地方烧?”
风行说:“这我不管,你看着办。”又恢复了跋扈的态度。
“你看放在铁匠炉里烧怎么样?工匠们也快放工了,现在去兴许能在他们灭火之前赶到。”大寿建议道。
风行心想,这些事大寿果然比自己有办法,立刻说:“很好,就这么办吧。”说完抬脚要走,时间紧急,自己又不能出去,没法跟去看看,还是回去的好。
可是大寿却叫住她:“姑娘,兵器作坊不是随便能进的,你看,是不是派个人跟去通隔一下?”
风行看向女兵云霄,现在她已经知道谁是老大了。
可是云霄却毫无表示,大有看她笑话的意思,风行只好自作主张,对比较熟一点的云安说:“你跟先他去一下,我回去和武校尉协商。”
云安看向去霄,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沉默地走向大寿。
武双已经回到院子里,风行便径直到她的屋子里去找她,拿出那张皮纸给她看,“受人之托安葬一个死人,这个是在死人身上找到的。”
武双疑惑地接过纸片,反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几遍,还是不懂那上面的画的东西有什么意义,便问:“死者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和他仅见过一面而已。”
“那托你埋葬他的又是谁?”
“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武双更加疑不解了。
“是这样,”风行只好把自己和冶金及冶临之间的渊源说了一遍,又把今天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请她同意用铁匠炉处理冶金的尸体。
武双听后不免诧异一番,既为风行重义守信而感慨,又觉得她处理尸体的方法过于惊世骇俗,风行只好把自己的考量再说一遍,最后说:“若非如此,只怕他永远也没机会回到故乡。”武双听完她的解释之后,便派人到作坊那边传令放行,她并没有被风行说服,认同她的观念,但用用炉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风行把自己得到的秘图主动交给她,她觉得应该给风行这个面子。至于怎么处理冶金的尸体,武双实际上并不在意,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也没有再和风行讨论火葬是否合理的事,她关心的是,“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风行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会,“好像是地形图。”
“不,这不是图舆。”武双肯定地说。
“调查下他的身份或者会找到答案。”风行建议道。
“不错。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武双问。
“好像叫冶金,或是和这近似的音,我听到看守那么叫他,他的朋友也说过这个名字。”风行答道。
“姓冶的?”武双若有所思,“我想金署令或许能看懂。”
风行的心思也跟着转开了:金署令,掌冶署令,她在行的东西那就是冶炼和与此有关的……采矿?地质?探矿?对,探矿!这肯定是一张地质图,标注着冶金发现的矿藏!一定是这样!
这一次风行没有隐瞒自己的猜测,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双眼闪亮地说出自己的结论,问武双对不对,武双笑着点了点头。
风行也高兴地笑起来,说:“这下可赚大啦。”
武双为她的孩子气而笑,风行这种不隐瞒不见外的表现,虽然并没有让武双尽释怀疑,但感情上却已经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告诫道:“别高兴得太早,金署令能不能看懂还不一定呢,金家和冶家虽说是同行,但两家的秘记肯定会有区别,甚至可能是很大的区别,金秋能不能破解还不一定呢。”
风行笑着说:“一定能,拿着藏宝图找不到宝藏就太亏了。”
武双点头:“拿着藏宝图却找不到宝藏确实太亏了。对了,冶金的朋友叫什么你知道吗?”
“有两个人,一个叫冶林,一个叫冶太,他们和看守争执的时候我听见的。”
“姓冶的,能进出卫府,应该是铸剑师或者冶铁师,你明天跟我到工坊里去认一认。”
风行点点头:“好。”
两人一起吃过饭,武双自有办不完的公事需要挑灯夜战,风行无事可做,也就不好意思浪费灯油,只好搬张胡凳凑和躺在院子里看星星,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事情。
不久云安回来了,后面跟着大寿,风行坐起身问道:“事情都办好吗?灰骨在哪儿?”
大寿走到风行面前说:“骨灰烧了,不过盛着骨灰的铁范还热得很,要等明天才能收。”
“唔,辛苦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还真以为我是过来交差么?”大寿心想,“我又不是你的部下,替你做事那是不得已,没道理把事情做完之后还特地来交差吧——这女人就是个蠢材,开口就让人去‘找’个棺材来;现在烧化尸体,她又以为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把骨灰拿回来;替人收殓吧,不好好埋掉却把人烧成灰,哼哼,等着瞧吧,她把骨灰送回去的时候别说感谢,不被人家打一顿就怪了,哈哈!唉,我大寿居然栽在这么一个笨蛋的手里。娘的,她也就是生在秦国吧,要是生在郑国,就轮到老子欺负她啦!”
风行见大寿站着不动,懒洋洋地问道:“还站着干什么?等吃饭啊?”
不提吃饭的事还好,说起吃饭大寿就觉得更饿了,“被你驱使了一整天了,管顿饭不是应该的吗?”大寿不由得又开始腹诽,但他很快收起了怨念,全心为自己争取比一顿饭更大的利益。
“姑娘,”对了,今天曾经听那个秦女称她为君子,我也这么称呼好了,可能她会更高兴,“君子,小人为了办好您交待的事,不得不请人帮忙,不过您也知道掘尸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干,可是如果没人帮忙小人一个人又做不了,只好出钱请人,结果用掉了小人所有的积蓄不说,还欠了不少债,”大寿摆出乞怜的姿态,“求君子明察。”
大寿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意思没有人不明白,——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有人笨得超乎想象,风行似乎就是那么一个。
只见她很认真地说:“呣,知道拿钱换命,你很聪明。”
大寿的目的是用哀兵政策打动风行,得到她的打赏,在他的想法中,风行的气势这么盛,肯定是个有钱有势的人,随便赏点什么不比自己花出去的多,听她这么一说,他热切的心好像瞬间被人扔到冰窖里。
可他怎能甘心吃这么大一个亏?于是据理力争道:“可,可是,就算我为你做事是应该的,可我一个人做不了的时候,你不也得让人帮人吗?你没派人帮我,我不是只能请人吗?我请人帮你做事,你怎么能不给工钱呢?”
“哦?是这样的吗?”风行坐直身子,像向人讨教似的问道。
“那当然。”大寿理直气壮地说。
“不对吧?我可没说你非得照我说的做不可,如果你实在做不了,我也不能勉强不是?”
“你!你不是说我不干就砍手割舌头吗?”大寿后悔死了,要知道是这样自己真不该这么听话。
“我说砍手割舌头是因为你以前冒犯了我,我让你做事是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做好了,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做不好,那就是你没有诚心了,你总不能指望我以德报怨吧?”
大寿好一会儿才消化掉风行话的意思,接着就嚷嚷道:“那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虽然结果一样,但道理却不一样,我可不能让你们这些男人说我不讲理。”风行认真地辩解道。
大寿悲愤得说不出话来,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了,一路上不停地骂风行是铁公鸡,吝啬鬼。
他绝想不到风行比他还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