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出电梯时,她怔怔地凝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柔情与悲伤。
他们混在乱哄哄的被疏散人群中逃离了图书馆。到了街上,雨已变小了,地面仍水漉漉的。蒋冬至一只手拉着发痴的董荷,另一只手高举,拦出租车。他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走来走去的警察,生怕他们上来盘问他,也怕董荷看见警服再次受到刺激,在街上大喊大嚷。幸运的是,很快就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回到同居的住处。他给她服了安眠药,让她睡下。
“你在做一个噩梦,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他安慰她道,揉着她的额头,催她入眠。
等董荷一睡着,他便收拾一下,出门坐出租车直奔茶餐厅而来。笔记本电脑已用不着了,他留在了住处。但他特地从住处厨房碗柜底下取出一截他早已加工停当的粗水管,放入登山背包内。粗水管5厘米粗细,90厘米长短,一半裸露涂锌铁质表面,一半套上了厚厚的黑色橡胶管。这是他为硬进入新沧大厦洗钱财务中心而专门设计的应付特殊情况的近战武器。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师傅,你就帮我一次吧!”蒋冬至哀求道。
与他通话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她仍在线上,并暗中接管了新沧大厦的所有影像监控系统和部分设备运营系统(主要是电梯和照明系统)。她发现他离线多时不归,感觉奇怪,便拨了他手机与他联络,询问原因。偏巧,他也正想联络她,请求她在技术上支持他硬进入顶层。但他没料到她事到临头却支支吾吾,犹豫起来,从起先愿意帮助他的积极立场上大踏步后退了。
“我知道,你想进去,想做英雄,想去维护正义。正义当然是重要的,但我一向认为,生命要比狗屁的正义重要。生命第一,你明白吗?你活着,才代表你是胜利者。”她劝告他说。
“你误会我了,师傅。坦率说,我没你想象的这么崇高,从没想去逞什么英雄,也不打算去维护什么正义。我进去,纯属被逼无奈,是想救自己一命。刚才你问我为什么离线时间这么长,我对你说,方便之后我和同事一起到食堂吃饭去了,我是骗你的,因为我怕你担心我。真实情况是:有几名枪手冒充警察到我的工作单位里找我,想杀我,正巧被我发现,我拿起电脑就跑了。现在我躲在一家茶餐厅里,我不可能再回去上班了。他们始终在追踪我。我不把姓徐的彻底摆平,就算我离开新沧,跑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找到,一样会没命。向警察自首也没有用,我早晚会死在监狱里的。”
“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孤注一掷啊,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我不想在屏幕上看着你去送死:一旦被他们发现,你就没命了,没人救得了你。”
“真是废话!我不孤注一掷,我还能怎么样?”
蒋冬至感觉极度疲劳。他真想一把扯掉耳机,拔腿奔下楼去,直接冲进新沧大厦。但他知道,他不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掌握着支持他硬进入的高超技术。没有她帮助,他寸步难行。他不低头也不行。他控制住情绪,往自己肚子里咽下苦水和自尊。
他不可能告诉她:一小时之前,他可能枪杀了一名警察。他会吓坏她的。他自己也正在为此焦虑不安: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这一次打死的真是一名警察,他将面临严重后果,即便对方实际上是一个披着警察外衣专为黑道卖命的十恶不赦的大恶棍。
他也无法向她描述目前他极度危险的真实处境:他正在被警方全力通缉,追捕,已上升为新沧市头号危险人物。她在太平洋彼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另一种境遇中,他们相遇在虚拟空间,即便他与她同文同种,她也不见得就会相信他的唠叨。网际交流,夸大其词是基本特性。
“相信我吧,师傅,我以前当过警察。”他言简意赅,作了最后的告白。
“顶层有信号屏蔽,你一进去,我就无法联络你了。有危险我也通知不到你。”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终于松了口。也许她只想考验他一下,看他是否下定了冒死的决心。
蒋冬至报出卢杨的手机号码,要她记录下来。“这是惟一愿意帮我的警察。”他补充说,“有危险你就马上打给他,就说我在顶层,他会上来救我。他在新沧大厦下面的街道上巡逻。”
“好吧。”
“师傅,我在西北出入口外面,停电以后你即刻电话通知我,好吗?”
“停电?为什么要停电?”
“咦,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用程序关闭监控系统和部分照明系统的供电,假装是一次停电事故,然后我趁乱进入,乘电梯直上顶层。”
“噢,现在恐怕不用这么麻烦了,太兴师动众了不好。我有最高控制权限,我只要编一条简单的小程序,让底层大厅和8号电梯的全体监控摄像头与中央监控系统隔离几分钟,让它们各自插播一小时前的监控录象片段,代替实时影像,就行了。你就利用这几分钟的空隙上楼。8号电梯仍会执行顶层优先的特别指令。”
“明白了,师傅。”
“停电事故我也不准备放弃。万一你遇到危险,我就会使用。黑暗是一种光学武器。”
“谢谢你,师傅。”
4
蒋冬至快步下楼,出茶餐厅大门,直下斑马线,横穿车水马龙的街道。
雨越下越小,淅沥的雨丝轻盈飘扬,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有一种细小而饱满的快感。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与他并肩同行,透明的塑料雨衣下,映出她们姣好的身材和色彩明艳的时髦衣衫。她们向后摘下雨帽,甩动着秀气的短发,有说有笑,青春撩人。
他走近新沧大厦,抬头仰望,阴郁的天空下,50层的三节银灰色圆形玻璃建筑高耸挺拔,节节上升,似乎充满了自信与傲慢的劲头。他微微一笑,站立在西北出入口外面的广场上等待。在他身旁,人潮如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五分钟过去了,耳机里面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音,就像坏了一样。时间如此缓慢难熬,令人窒息。又过去五分钟,依然不见进入指令发出。他焦躁起来,在广场上来回走动,开始怀疑和担心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是否又临时变卦了。
我应该信任她。蒋冬至想。控制权在她手上,她控制全场,她说了算。我应该耐心等待。可为什么我老是会扮演士兵的角色:受支配,听指挥,冲锋在最前线,进退由不了自己做主呢?
这时候,他听见耳机里有人在呼叫他。他按了一下控制键接听。
“你有五分钟时间,现在开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发出进入指令。
“收到,我有五分钟。”蒋冬至应答说。他戴上墨镜,整整衣衫,转身朝西北出入口走去。
只有五分钟。他内心紧张,怕出现意外情况,在规定时间上不到顶层。但他明白她用意:影像替代时间不可能太长。时间越长越危险,监控人员看出影像破绽的几率会几何性地成倍增高。
他经过自动转门,进入布满监控摄像头的底层大厅。但他已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发现,会被认出。在五分钟内,底层大厅和8号电梯内的所有实时监控影像,只会显示在太平洋彼岸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一个人的屏幕上。新沧大厦中央控制室内监控人员在大小屏幕上看到的“实时影像”,实际上是中央监控系统电脑从一小时前的录像中截取的一个五分钟片段,之后,系统会自动恢复真正的实时监控。
他感觉自己正穿行在一条无比神奇的隐身走廊上。但他仍警觉地扫视四周,以防在底层大厅内巡逻的保安人员接近他,盘问他。这种时候亮出手枪对付威胁是极度不明智的。所以,他的登山背包单挎在右肩上,虚掩的背包盖下,背包口松开着,随时可快速抽出他特制的近战武器粗水管,挥向企图对他动粗的保安,用力一记下去,足以将腿打断,将人打昏,比电警棍管用多了。
一分十秒,他走进了8号电梯。电梯门关上,启动上升,直向顶层飞去。他似乎感觉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正在中央监控系统内部,在最高权限上操控一切。他也确定,她正在一座遥远的陌生城市里,坐在电脑屏幕前注视着他。于是,他仰起脸,对着电梯顶部的监控摄像头露出微笑,做出鬼脸,并高举起双手,双双翘起两只大拇指,向她致以敬意。
他想象着她在屏幕前绽开笑容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硬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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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凝视着她面前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俯视电梯内部的监控画面,可以清晰看见控制板上方的红色电子数字在飞快跳动:33,34,35,36,37,38,39……
总共有六部笔记本电脑一字排开,摆在她眼前的一张简陋的木制长条桌上。位于她眼前的另一部电脑屏幕上,是一间小办公室内部的监控画面:左侧有上下两个略高于正常视角的影像,一正一侧,可看清楚人物的全身;右侧则是由六幅俯视影像拼合而成的空中鸟瞰图。
从小办公室顶上看下去,两位律师模样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写字台前,埋头在各自的笔记本电脑上工作。从保险柜内金属手提箱里取出的两个外置式的移动硬盘,又连接到两部笔记本电脑上了,其深蓝色的外壳,在浅色的写字台桌面上十分醒目。
她还注意到,他们彼此之间差不多已有一小时没有说话了,一句话也没说。这说明他们下午的工作非常繁忙,紧张,没工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