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面对人生，我们不哭（1 / 1）
谈思回到走廊上看见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了，刚才守在门口的那些人也一下子失去了踪迹。她前前后后地寻视好几遍，仍没发现医生和警方的人。
空荡荡的走廊充满了死气。
她傻站着，直到被人叫醒：“谈思？”
谈思回头。
“你怎么还在这儿？人都送到病房去了。”小马不知道从哪儿出现，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的，“你要不去病房找欧阳晋嘉，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扬城？”没等人回答，小马想起什么又问，“上次托你的事情……”
谈思点头：“你的事情我记得，可能过两天就回去。”
“那谢谢了。”小马显然没有了那天被欧阳政抓住的紧张与无力，活力重新附体的人又开始说，“手上一大堆的事情，唉，看来要回家还要等一段时间，有空我来扬城找你。”
她微笑。
小马给她指了欧阳晋嘉的病房才消失了身影。
谈思出现在距离病房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远，很近，所以她听见里面的脚步声、说话声，但她一直没挪动步子进去，直到里面的护士端着东西背对着自己离开，她才轻轻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人陷入深眠状态。
没有氧气面罩，也没有呼吸机，脸色灰白。
谈思坐在了病床旁边，眼前看到的一如与他的最初相遇，眉目之间氤氲着硬朗，鼻翼挺拔，唇线明显，人中深长，会是有福气和长寿的人……她看着不说话的人笑自己竟然也信命了，信吗？她还是对着病床上因为麻醉而没有知觉的人笑。
听见了欧阳晋嘉的呼吸声。很轻，很慢。她想这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一场平和的梦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了解他，他深藏之下的，自己触摸不到，跟擦身而过的很多人一样，点头一笑，即不再相见。她会回扬城，他却不知道将面对什么。事情终会有个完结，那个时候他有他的路，她也有她的路。不知道起了什么情绪，她忽然伸出手指，恶作剧般地刮上他的鼻子，很迅速但又蜻蜓点水一样轻轻掠过，鼻翼无温，触摸有形，惊了她眼睛里的什么东西。
能算什么呢？
人海茫茫之中的一场相遇，谁和谁都会相遇，一场筵席一场人际关系，谁都不会记着谁。
病床上的人眉头微皱，接着发出一声什么，把她吓了一跳。
而病床上的人是麻醉后的安眠。于是谈思松了心弦，吐出一口气，跟做完坏事一样卸下了心虚。心复又平静。
在病房已经待了很久了，她想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心里这么想脚步却迈不动，做了很久的自我安慰和调节后，她对欧阳晋嘉说：“我要回去了，回去可能会辞职，呵呵，就算不辞职也混不下去了，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辞职以后，会回家去，把外语补起来再等我爸爸过了大寿，就背包去国外，不工作，不挣钱，做个有计划有行动的人道主义米虫。以后如果有机会，就去越南，那个地方的风景很漂亮，不对，是在边境线上看到的德天大瀑布很漂亮，光看几眼就喜欢上了，忘……不……”
泪水啪嗒落到了白色的被子上。她伸手一把抹掉，努力平静地面对病床上还是没有表情的人：“欧阳晋嘉，你多保重，不要背那么大包袱……”
病房太闷，那团气又开始在心底作祟，她终于站起来，对他笑：“回去之前，要是你醒了，就请我吃个饭吧，算作正式的赔礼道歉。”
病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她轻轻关上了门，朝医院外走去。
一出医院，她迎上一阵秋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秋阳明亮，烤炙着医院外来来往往的过客，她走出医院大门，没入人流。
离别的晚餐成了一句笑谈。
谈思给父亲打了电话报平安，顺便说了归程时间后坐在招待所的阳台上，安安静静地晒太阳。莫成风被她支使出去采购甸南土特产了，她也不知道面对莫成风怎么就完全平静了，感觉这个人所有一切都不再跟她有关，就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了。
自己也是无情无义的东西，她对着太阳眯着眼。
风和日丽。
甸南的太阳，似乎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好。小马风风火火跑来，谈思从太阳底下睁开眼睛，小马瞪圆眼喘着气叫她，她站起来，小马着急万分：“莫成风去看了欧阳，两个人本来还好好的，不知道莫成风说了什么，他前一步走，后一步欧阳就追了出去。”
谈思的脸在太阳下更白了。
“欧阳是从病房里面跑出去的，护士怎么拦也没拦住！”
“欧阳是个伤残人士啊，胸口还缠着纱布呢！我问护士，护士说有人经过病房的时候，听见里面一个男人大发雷霆，好像是欧阳，我在想是不是莫成风说了什么过激的话，一定是说了什么，不然两个人怎么起了那么大的争执？”小马听说欧阳晋嘉冲出医院就赶紧跑来找谈思，“你知不知道莫成风在哪儿啊！”
谈思也不知道莫成风在哪个地方，更不知道他买东西怎么就买到医院去了。
马上给莫成风打电话，他好像知道谈思要来电话，没等到她问话，就说：“花山路，花山墓园，你过来吧。”
谈思在小马的带领下往花山路疾驰去。
出租车上，小马偏着头，皱眉：“怎么去了那个地方……”谈思听出小马似乎知道什么，问，“哪个地方？”
小马沉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谈思：“欧阳的母亲安葬在花山墓园。”
“她母亲？”谈思想起一个得了癔症，疯疯癫癫后来死了的女人，欧阳晋嘉曾告诉过她关于他母亲的往事。
谈思此刻想到的是欧阳晋嘉的生母，而小马口中的是他养母。
“嗯，听说前不久才过世的，是癌症。”小马脸色沉着脸，“是他养母，他养母癌症晚期，才没多久转到甸南一家大医院，从入院到去世可能两个月不到吧，但是情况恶化那几天，欧阳都在外面执行任务，过世前，他养母好像很想见欧阳……听说是欧阳政一直在安排人照顾，欧阳政也经常去医院守护。我和其他人被欧阳政抓住之后，你也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兄弟。”
小马所谓的“听说”，无非是监视获取的信息。谈思不关心这点，她只安静地听着小马说完。
车很快到了花山路。
道路狭窄，出租车再也上不去，两个人只好下车步行。
小马连墓地的具体方位都很清楚，远远超出了“听说”的范围，也难怪，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有什么秘密不被组织知道？
一座墓碑前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人跪在墓碑前。
从知道欧阳晋嘉跑出医院到现在，谈思心头就蒙上了一种不安，她看着面前两个人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脚步迟疑，步子变得很缓慢。或许，是她看到莫成风乌青的嘴角，还有嘴角边的红色。
一个背对着她的人似乎在紧盯墓碑。
小马看见欧阳晋嘉，快步上前：“欧阳，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的伤……”小马戛然止声，欧阳晋嘉转过头来，极其凶狠地盯了谈思一眼。谈思看见他眼睛血红，满眼都是愤怒与怨恨。
谈思只好硬着头皮朝前，故作平静对莫成风说：“怎么在这儿，欧阳警官的伤不是……”。
莫成风看了眼谈思，没说话。
欧阳晋嘉转回了头，再次以背示人，谈思看见他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青筋毕露，微微震颤。
“欧阳……”小马刚想劝诫，欧阳晋嘉冷冷打断，“先回去，我等一会儿回医院。”
说完，欧阳晋嘉终于站了起来，但仍背对谈思和莫成风。小马以为欧阳晋嘉是因为他养母过世没在身边而自责歉疚，又劝道：“你想开些，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回去吧，我有事和他们说。”
欧阳晋嘉的声音是在牙根紧咬不放的情况下，极度压抑而出的。
小马看着谈思，很是为难。
谈思看到了莫成风脸上的伤，也看到欧阳晋嘉的压抑……她想了想，走到小马身边：“放心吧，说完之后马上送他回医院。”
“那……好吧，你们尽量劝下他。”小马回头望了望欧阳晋嘉，离去。
空旷而冷寂的墓园里，只站有三个人。
谈思不想猜欧阳晋嘉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也不想猜莫成风为什么叫她来，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火药味道让她想到了“仇恨”二字。难道是莫成风知道了欧阳晋嘉报复他，拉他下水的事？但他为什么这么平静，而即将暴怒的却是欧阳晋嘉？
“谈思，记得以前跟你提过我母亲？”这个人语气很冲地解开了她的疑惑。
没有等到谈思说什么，欧阳晋嘉又咬着牙根说：“我还告诉过你，让莫成风跟卖毒品的欧阳政认识，是我故意设的局，把你带到甸南除了许文一句话，还因为你是他的女人。”
莫成风想要阻止：“欧阳晋嘉，这件事情跟谈思无关！”
欧阳晋嘉一听即冷笑，笑中寒意森森，他转过来盯紧谈思：“我告诉你是报复！因为莫成风的父亲害死了我母亲，害得她惨死，所以我要报复，报复不了莫民华，就报复跟我同父异母的莫成风！”
她知道，但还是有点害怕。
欧阳晋嘉笑，狠狠地咬着牙笑：“报复，究竟是报应还是报复？你告诉我谈思，莫成风究竟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男人质问我！他知不知道让你来甸南的不是我，是他参与贩毒，是他抛弃你跟许文在一起你才来的甸南是不是！你说啊！他要是觉得对不起你大可以来求你，凭什么来告诉我真相？凭什么说我疯子？凭什么污蔑我母亲！”
谈思被逼迫得倒抽一口冷气，陷入深寒。
前者在她不知道莫成风究竟说了什么话的时候，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她，而后者以什么目的什么姿态去质问欧阳晋嘉，打着她的名义吗？在谈思钝呆当场时，莫成风已经上前抓住欧阳晋嘉，欧阳晋嘉还没等到他出手就挥出一拳，这一拳让莫成风吐了口血又冲了上去，两个人随即揍成一团。
其实是欧阳晋嘉开揍。
他毕竟有伤，还救过莫成风一命，不动手的莫成风就被人屡打倒在地。
时间不长，欧阳晋嘉就开始喘气，脸色颤白，胸口也现出红色。谈思一直记着小马的嘱托，可脚根本迈不出去，她眼睁睁地看着欧阳晋像头暴怒的狮子：“你他妈的胡说什么真相，我身世关你什么事，关莫民华什么事！”
暴怒的人甩出一张揉成一团的东西，砸在莫成风的脸上。
莫成风闭眼。
照片飞到谈思脚下，她捡起弄开，看见一个长辫子的女人正对着她笑。她抓着照片起身，眼睛正好撞到欧阳晋嘉背后那座墓碑。
墓碑上也有一张照片。
她再次看了看手上的照片，看着这个女人又看墓碑上的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仔细，就像搞研究一样最终确定了答案：
两张照片都是同一个人。
莫成风看到谈思死盯着墓碑看后，开口：“照片上的人是欧阳晋嘉的母亲，当年跟我父亲一起到甸南当知青，因为误解，她母亲跑了出去，后来……被人……从那以后就疯了。我父亲说他们本来想把欧阳晋嘉的母亲带回去治病，但回城的前一天她不见了，后来也再没有看见过她。”
莫成风怒气上头：“谈思，他要报复我，可以！我愿意承受我父亲当年的错，但是为什么要把你扯进来！”
他以为可以赎罪，赎许文赎谈思当年在清水村受伤的罪。但是越赎越罪恶，越做越犯错！一怒之下，他竟然把欧阳晋嘉身世的真相全盘拖出，以为这样就可以指斥欧阳晋嘉所做的一切是错，是大错特错！
谈思转过头来时心情复杂。她看着莫成风，很想质问他，凭什么去指责欧阳晋嘉，凭什么把自己的罪恶感转嫁到他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获得自己的原谅，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
莫成风受不了谈思那种眼神，干脆咒骂出声：“是！我没资格，我自己都不是个东西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我莫成风从头到尾就是畜生！”
欧阳晋嘉捂着伤口听到这些话，抓起他咆哮：“你他妈的放屁为什么要冲着我？莫民华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相信？三十多年前犯下的错，凭他莫民华几句狗话就能一笔勾销？”
谈思手上紧紧拽住照片，这个时候的欧阳晋嘉俨然成疯成魔。
“是不是真相你跟我去验血就知道！”莫成风任凭欧阳晋嘉出手，咬着牙。
这句话不亚于子弹的威力。
欧阳晋嘉胸前的伤口彻底破裂，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伤口喘息，手指关节泛白，青筋突兀，伤口撕裂的痛楚远不如莫成风告诉他的“真相”，远不如他是个杂种的事实！
他欧阳晋嘉是个杂种，是个不知道亲生父亲究竟是谁的杂种！
“呵呵……呵呵……”欧阳晋嘉疯狂地笑，摇晃着站起，摇摇欲坠。莫成风欲上前，欧阳晋嘉毫不犹豫地抬头，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利剑一般的字：“滚！”
一步一步，欧阳晋嘉艰难地向前。
谈思站在原地，他在身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