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画师(1 / 1)
这里还是扬州,苏闲此时正端了杯清水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门口进来一个大娘,身材有些干瘦,却看不出病态,两鬓微白,脸上的皱纹却不多,一身粗布的麻衣,黑黑红红蓝蓝黄黄的五颜六色,一个巨大的盆子盛满了布料被她吃力的端在手里。苏闲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出了房门,道:“凤姨,我来吧。”
“别动!瘦胳膊瘦腿儿的,你不怕累,我害怕压折了你呢!”凤姨大大咧咧的说着,重重的放下手里的盆子,开始晾晒那些布料。
苏闲伸手来帮忙,一老一小便在院子里,红红绿绿的布料挂起来,迎风招展,很是好看,晾完,苏闲回屋拿出一只杯子,递给凤姨,道:“凤姨,累了半天了,喝口水吧。”
凤姨拿过来一个小板凳,自己坐了,接过苏闲手中的茶杯,道:“你这丫头,倒是灵巧,什么事儿想不开,能醉成那样儿,还哭成那样儿。我这几天忙活的没空训你,看你言谈举止也像是个读过书的大家小姐,一个姑娘家浑身酒气的哭醉在大街上,要是遇了坏人怎么办?这世道乱着呢……”
“凤姨~”苏闲娇嗔的打断她的话,知道她是在说那天喝醉了在大街上耍酒疯的自己,低头认错道,“我不过是一时受了打击,接受不了。凤姨,您放心了,我以后不会了。您是我再造爹娘行吗?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好!”凤姨重重的放下茶杯,道,“你在我这儿住了不少日子了,你准备怎么办?”
苏闲道:“凤姨,我看你这个染坊就你自己,我又无家可归,不如,你就收了我做徒弟吧,我给你染布,我可聪明呢,你一教,我就会。”
凤姨不屑的看着苏闲:“一个大家闺秀来染布,你当我疯了啊?”
苏闲淡淡的道:“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凤姨,我是真的无家可归。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个好人家,后来才发现是所托非人。”叹了口气,苏闲又无赖的道,“反正我是你带回来的,你要负责到底!”
“噗!”凤姨笑了起来,道,“你这丫头鬼的很,好,以后你便跟着我染布好了。饿不死也撑不着,将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给你嫁出去,我指不定还受点嫁妆。”
苏闲笑道:“只怕到时候你会埋怨我是个砸在手里的次品。”
“嘿!”凤姨不满道,“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个次品,那你凤姨我就真的是丢在大街上没有人捡的货色了。”
苏闲进屋换下了那身洁白的丝质群裳,正儿八经的穿上粗布衣服,将长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再出门,像极了田野里采桑的女子。凤姨笑道:“真是风流人物多标致,就是穿了粗布的衣裳也是婀娜多姿,嗯,很好,有点我当年的样子。”
且说苏闲那天离开了古浊云,心里难受是不言而喻的,索性找了个酒馆子,进去要了两壶白干儿,卯足了劲儿拼命的喝。自此,苏闲才知道自己的酒品很不好,喝多了,就会耍酒疯。醉眼朦胧的苏闲的在大街上拉住了往绣庄送货回来的凤姨,鬼使神差的拉住她,一个劲儿的叫妈,搂着凤姨眼泪鼻涕的一起往下流,不住的问道:“妈,他为什么不要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可是我应该相信什么呢?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就活该没人要?”
凤姨见一个疯子上来叫她妈,心里吓坏了,自己早就死了老公,哪里来的女儿啊,开始拼命地推开苏闲。
苏闲倒在地上,哭诉:“我就知道,我天生不招人待见,要不怎么连你都不要我呢?呜呜呜……”
见苏闲哭的实在可怜,凤姨就连哄带拖的把苏闲带回家,之后,苏闲便病倒了,发了好几天的烧,迷糊了好几天。凤姨真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扔又扔不得,这便请大夫,抓中药开始给她治病,苏闲这才清醒过来。
染布不是件费力气的活儿,关键是在调颜色,对比例上,这一点,苏闲表现的很好,不似学琴的时候那般笨拙,偶尔高兴了,还给凤姨唱首歌儿,听得凤姨很是舒畅,有一天,晾布的时候,那红红绿绿的青纱幔帐中一个粗布的少女欢快的歌唱,凤姨笑道:“想当年浣纱河边的西施,怕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苏闲怅然了一会儿,道:“红颜多薄命,我倒愿意自己是那东施,嫁个山野村夫,一辈子劳劳碌碌倒也自在。”
跟着凤姨往绣庄送了几趟货,绣庄里的丫头们颇喜欢苏闲,许是年龄相仿,沟通也容易些,凤姨很高兴,因为终于看到苏闲开心了,不似在自家院子里的孤独。凤姨跟绣庄里的管事商量,说苏闲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闹了灾,所以投奔她来,央求着管事的给苏闲找个活儿,哪怕当个学徒也好,总比在家里闷着要好得多。
那管事的也颇解人情儿,听凤姨一说,又见苏闲机灵,便同意了,自此,苏闲开始在绣庄做学徒,每天都把个手扎的如同筛子一样,把管事的看的心惊胆寒。
大清早儿,苏闲就到了绣庄,别人还没有来,苏闲便开始收拾卫生。睡觉的时候又梦见古浊云,梦见自己那个小产了的孩子,便再也睡不着,起床后,给凤姨熬好了粥,便匆匆忙忙的到绣庄里来了,管事的见苏闲来的这么早,诧异的问道:“苏丫头,你都不睡觉的吗?”
苏闲笑道:“李管事,早啊。我睡不着,就早早来,俗语说得好嘛,笨鸟先飞!”
李管事嘲笑道:“你光知道笨鸟先飞,你不知道后面一句吧?笨鸟先飞,晚到林!我估摸着再过几天,你这手就真的扎成了筛子了。”
苏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目光投向远方,墙上挂着几幅画儿,苏闲看着甚是新鲜,凑过去,是几朵亭亭玉立的莲花。李管事道:“这是咱们绣庄里的样品图,今年莲花很盛行,生意不错。”
苏闲漫不经心的道:“如今已是秋天,该画金桂了吧,一味的莲花未免有些单调。况且丝质的轻纱本就轻薄,若是像这样通体的绣上彩线,倒会逼得轻纱变得厚重,反而失了轻巧。李管事,这个问题通常我们绣庄是怎么处理?”
李管事笑道:“轻纱上我们尽量的少绣色彩繁重的花色,省的真的失了轻纱的灵巧。看你绣点东西毛毛糙糙的,不想还有这细腻的心思。”
苏闲莞尔一笑:“术业有专攻,我不擅长绣花便是了。”
“这么说你是精通画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苏闲回头望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不远处,长得倒是俊秀,只是看上去有些孱弱,便笑道:“我学过几年绘画,略懂一二。”
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走过来,递到苏闲面前,道:“看看这幅画,如何。”
苏闲展开,是一朵莲花,极尽妍态,却有失婉约。苏闲蓦地想起那三朵鎏紫玉芙蓉来,便道:“太过艳丽,公子要是同意,我给您画一幅,您看如何?”
那男子点点头,吩咐李管事:“去拿纸笔来。”
苏闲用不惯毛笔,看到绣庄后院里养了几只鸡,便跑过去,抓起一只狠狠的拔下一根羽毛,看的那个孱弱的公子一愣一愣的。苏闲铺开纸,脑子全是鬼巧儿送的那朵玉芙蓉的模样,婉约、娉婷却不失娇美。寥寥的几笔,便勾勒出一朵芙蓉,墨迹未干,那芙蓉也像是玲珑出水。
画完,递给那个公子,那公子只看了一眼,便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做绣品了。”苏闲一愣,完了,怪不得人家说上司容不得比自己牛的下属呢,自己今儿是应了验了。
李管事正要开口求情,那公子道:“我这里缺个画师,你来吧,工资便照着你画的东西卖的钱提两成,你看如何?”
苏闲不知道这个两成是什么意思,只是疯狂的点点头,终于不用再玩“一针见血”的游戏了。
苏闲兴致勃勃的回头跟凤姨说了,凤姨张着嘴愕然了半天,道:“丫头,以后轮到你养我了!”
凤姨跟苏闲讲,那个公子姓卫,是丝锦绣的掌柜,却从来不参与营生,掌柜的职务其实是李管事代劳的,这个卫公子只是充当了一个画师的角色,
第二天,苏闲就来到了卫公子的安排的“办公室”,里面色彩颜料一应俱全,就是缺少羽毛笔,还好,苏闲在家里拔了很多。那卫公子道:“作画讲究的是随心,不是刻意的逼迫,心中有画,才能画得出好画,你要处处留心。”
苏闲点头称是,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卫公子道:“我叫卫风,你可以直呼其名!”
苏闲想起小时候学的《诗经》里面的卫风,便笑道:“公子家人倒是高雅,我记得《诗经》里也有卫风,小时候学的时候,还背诵过。”
卫风道:“是吗?你倒是背来听听。”
苏闲惭愧道:“这些年来,倒也忘了,只记得一首的开头两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当时只是感慨那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如今物是人非,倒不知道什么感觉了。”
卫风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人在爱情上,总是占下风的,因为男人,总是无情。”
“咳咳……”苏闲咳嗽了两声,她又想起了古浊云,便岔开话题道,“公子,今儿的绘画题目是爱情吗?”
卫风笑了下,道:“随你,看看你能想到什么。”
苏闲拿起颜料,调了颜色,淡淡的化出一抹粉红,扯过一匹雪白的长布,慢慢的涂鸦。湿漉漉的枝桠,颇富生机的枝干,一片绯红的烟霞,淡抹朦胧,那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雪白的绢布变成了粉色的桃林,卫风不自觉的笑道:“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倒是好看,只是绣出来怕是不似画中的朦胧。”
苏闲收了笔,看着那桃花,道:“倒是不用绣出来,若是卖给舞娘做舞衣,定然好看。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大方的舞娘,愿意买这只穿一次的轻纱。”
卫风诧异的看着她,道:“我还头一次听说这个衣服上画上图案的。”
苏闲道:“我也只是突发奇想,到不一定真的有市场。这匹布怕是废了。”
卫风欣赏的看着那匹布,道:“不会浪费的,我知道有个好买家,明儿我就把他约过来。”
苏闲哪里知道,这个买家,竟然是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