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1 / 1)
武帝驾崩,全国大丧,然真正悲戚不能自持者,潘岳也只见司马遹一人,虽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却因悲伤站立行走不稳,需人扶持,因杨骏住在宫中太极殿,汝南王司马亮害怕遭人暗害,不敢入宫哭丧,连武帝大丧也不敢来参予。因此司马一族虽兄弟子侄甚多,然武帝死时,却无兄弟在侧。大礼办过,潘岳方获准出宫回到家中。寻得空闲之日,与王衍、王戎、陆机、陆云、左思、乐广、周处荀灌娘夫妻等人一一见过。别人且不论,只这王戎如今年老,比起以前愈见守财,听闻他常与妻子二人关起门来夫妻两个数钱,潘岳到他府上拜访时,见他府中用于计算的木筹倒比以前在大数学家刘徽家中看到的还多。
皇太后杨芷为了控制局势,防止生变,依旧使杨骏居住在宫中太极殿,不曾移出,司马衷生性痴呆,不能处理朝政,因此朝权归杨骏一人处理。潘岳作为太傅主簿,常进出相随。这日,便有大臣奏道汝南王有谋反之意,当寻拿问罪。司马一族诸王出则总督一方军政,入则参予控制中央朝权,如今都在封地,留在京中者唯司马亮一支,杨骏又曾私下扣留皇上令司马亮辅政遗诏,另立新诏书一事,自然有些惴惴不安,视京中政敌司马亮为心腹大患,如今大臣启奏司马亮谋反,且不论有无其事,无非也是顺杨骏之意而已。
朝臣们奏过事后退出,一时无事,杨骏遣退众人,潘岳便即行出,未出宫中又有正宫太监候在宫门处相请,潘岳便随之入正宫拜见,有贾南风在座,行过礼,贾南风道:“我今日见了个稀罕东西,知道你没见过,因此唤你来见。”说毕,亲自捧出一个绣着金丝龙凤绢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物事,解开绢布,里面是个镶龙雕凤的大锦盒。并不急着开盒,只一笑,道:“你且猜猜是甚么?”
潘岳却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物事是连贾南风都说稀罕的东西,忙回了愚钝不知。
贾南风便郑重的开了金锁。给潘岳观看。潘岳只见是一晶莹剔透古玉玺,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隐隐然有光华暗生,见此情景,潘岳猜着必不是凡品,并不敢触碰,只细细打量,见玺上有一角缺失,用钝金镶补。见到此处略是一怔后,潘岳便恍然大悟,知道眼前这物果是天下最稀罕的东西,这物便是史书中所载奉秦始皇之命所镌,用材和氏璧,玉工王孙寿精雕细琢,成玺后作为天下皇帝身份象征,后辗转流传于各朝各代皇帝之手的‘传国玉玺’。那一角黄金,便是当年西汉王莽篡权,长乐宫太后怒将此玺掷地摔去,王莽以金镶补,只是没得几日又流落他人。心里想及此处,贾南风早取出‘玉玺’,潘岳便见正面正刻着‘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八字,乃当年秦相李斯亲笔所书。这天下至宝‘传国玉玺’,其含义已超过皇帝本身,有它者便是皇帝,无它者皇帝便也不是。潘岳不敢多瞧,便即叩拜,连道惶恐,道:“皇上圣物,被微臣亵渎,请皇后恕罪。”贾南风道是无罪令潘岳起身,双手捧玺,轻念道:“受命于天。”
潘岳便回道:“皇上登基自是神授正统,天命所归。”
贾南风轻嗯了一声,把玉玺放回锦盒内,手指不停抚摸摩挲玉玺上钮雕龙,似是若有所思。
一时殿外远远便听见侍从,宫女迎驾之声一路传来。潘岳行礼,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司马衷步进殿中。走了进来便只嚷累,径到高榻上坐下。贾南风便问他做什么了。
司马衷道:“太后让我去写诏。”
贾南风又问什么诏书。
司马衷随口道:“给中护军张什么,对了张劭,还有司空石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就是令他们领兵讨伐司马亮。”
潘岳不敢多听,便禀告退,贾南风准了,潘岳巴不得一声,出了宫,方始松了口气。只在心里想,眼前这杨骏自是欲对司马亮不利,看贾后神情似乎也不甘心以后便被杨骏掌权,若是此时被杨骏如愿灭了司马亮,占得先机,贾后未免被动,以后更难行事。又司马亮那里也未必没有准备。如此种种。杨骏凶蛮严酷,贾后凶悖权诈,司马亮亦是凶暴不仁,也不知他们最后究竟是怎么一个结局。然此种种,竟真是未卜难料之事,潘岳只处身事外已觉凶险复杂,且先不去想他。如今潘岳心里的一桩心事,便是趁依附杨骏,杨骏又正掌权之时,尽快设法说服杨骏早定下立嗣一事,立司马遹为太子正是潘岳所想,虽杨骏其人是固执已意,不听劝谏之人,若是找个良机,想好说辞,倒也并非不能一试。一时如此想法,坐了个车回到府里,管事便报有王戎正在待候,到了前厅,果见母亲相陪王戎叙话,见到他来,母亲便退进后堂去了,王戎亦是潘岳数十年故交,他的性情潘岳自然熟知,乃是只愿守家,无事不愿出门的人,此次登门相候必是有事,因此便问他何事。
潘岳相问,王戎一时倒又似是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在厅中踱步,踱来踱去,方道:“正是有事,只是这事我若告诉了你,未免坏了别人的大事,若不告诉你,又未免心里不安,因此两下为难。”
潘岳便也不问他何事,只请座,却在心里一想,他说不告诉我心里不安,定是这事会对我不利,我才来京中不久,却是不曾与人有隙,只是现在依附杨骏,除非是有人对杨骏不利怕牵连到我,便也正好应了若告诉我,未免坏了别人大事这句,如今能不利杨骏的,无非司马亮,莫非?司马亮便要举兵起事?便道:“多谢王兄赶来相告,令我避祝之情,现在太傅任职本非我情愿,更不愿误人之事,却请放心。”
王戎知他猜中,又见他把话说开,便道:“我也是从廷尉何勖处听得消息,道是汝南王听闻有人诬告他谋反,心里害怕,便去问何勖对策,何勖建议他举兵起事。”王戎顿了一顿又道:“何勖自是如此建议,后事究竟如何,汝南王究竟是如何打算,却是不知。”他听得这个消息,却是知道潘岳如今在杨骏身边做事,怕他遭牵连受害,因此特来通知,令他有个准备,只是杨骏此人平日执刑严酷,遍树亲信,排斥他人,而且‘韵古义,动则违典’,自然早已引起朝中各大臣不满,王戎虽与杨骏无隙,却也早已不忿他,不愿潘岳知道后报信杨骏,令司马亮误事。自己本是一心只为救友,却正是怕因此得罪司马亮,枉做小人。如今见潘岳如此说,知他不会管这事,不枉费他一片好意来相告之意。便是道辞。
潘岳也不耽误他回家数钱,虚留一留,便道谢送出了。回到府中想了一想,便遣一办事得力的家丁驾车前往汝南王府附近观察守候,察看有什么动静。到得半夜时,家丁果然发现有异赶回禀告,却道是汝南王府这一日傍晚时分府内便诸人混乱,晚上又多点灯烛,皆在收拾行李,竟是趁夜上路,车队人马直奔城门而去,想是要出城。
潘岳听了,知道是汝南王不敢举兵,竟自吓得连夜逃出,应是逃往封地。司马亮即逃走,至少眼前看来,京中尚可得一时安宁,便是一夜安寝,第二日照常往太和殿中。这日,杨骏却是舒展面容,说话顽笑,显得甚是愉悦,因杨骏平时凶蛮严酷,稍不如意时,免职还是小事,更有酷刑丧命等事,因此一众随从常常胆战心惊,如今见杨骏欢愉,虽不知何事,难免也跟着松一口气。潘岳心里自知必是杨骏得知了司马亮连夜逃离京城的消息,政敌逃离,如今自是如释重负。知道杨骏此时心情大好,便趁机进言道:“自武帝驾崩,各事皆渐稳定,如今惠帝登基,又有杨太傅辅政,天下大喜,莫若趁此良机便设立太子一位,太子一立,朝中当可更加稳固。”
杨骏听了,亦觉潘岳之言有理,他本是外戚,如今一人辅政掌权,也知朝野内外自有人心内不服,如今由他出面立下太子,倒正可显示他公允清白。因此微微点头。
潘岳见杨骏如此神色,便知他心动,又道:“广陵王司马遹本受先皇武王喜爱,听闻曾于家宴上当着诸王之面夸赞他,倒甚合适,只可惜皇后甚不喜他。”
潘岳如此说,因此杨骏主意便定,司马炎曾当着众兄弟子侄夸赞司马遹,如果自己顺先皇之意立司马遹为太子,便能令众多司马族人心服,又自司马亮离京,如今京中自己所忌惮者,唯贾后一人。贾后自己无子,只生四女,一向不喜司马遹,倒正好趁这事逼一逼贾后。杨骏点一点头,只令潘岳退出,不过几日便有皇上下诏诏告天下,立太子司马遹,时年十二岁。
一年过去,杨骏自觉局势稳定,不虑生变,方才搬出宫中,只是惠帝司马衷痴傻,不能理政事,凡有秦折公文皆由杨骏办理,杨骏每有主意,皆假惠帝之令而行,因此擅权。而司马衷向来对贾南风言听计从,贾南风每有主意,亦皆假司马衷之手而行。贾南风忌恨杨骏擅权,杨骏亦忌惮贾南风情性难制,暗地掌控惠帝,又不肯以妇道事太后杨芷。杨芷较为软弱,后宫便渐被贾南风压制,杨骏、贾南风早已忘了当初杨家立保贾南风太子妃一位,共同抗拒司马攸之时,如今,杨骏欲专权,贾南风欲□□,二人积怨日深,矛盾日重,便常常免不了一番番激烈的明争暗斗,唯司马衷一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