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1 / 1)
河阳县虽民风淳朴,却也有不务正业,为祸乡里的恶徒,以一名叫做王弥的凶顽青年为首,整日间偷鸡摸狗,毁田害人。虽不曾杀人放火,但小恶不断。积恶成习。又有主簿告知潘岳,道是此人惯是如此,乃是人见生厌鬼见立愁之人,且不论鞭打罚银,各项惩罚使尽,他皆依然故我,不知悔改,前任河阳令刘伯根也是拿他毫无办法,时间久了,只得听之任之,任其胡作非为。
这日,又报有事,却是王弥酒后行凶,率了几名登徒浪子,趁夜把谢老汉家新栽的桃树一一拔去,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潘岳也知责罚对此人无效,并不去理他,只是知这谢老汉家仅祖孙二人,并无壮丁人手,见白日有空,便领了伺从去谢老汉家相帮种树,谢老汉家中仅这老汉和孙女二人,孙女名玖,小名九妹,十六七岁,生得十分美貌,对他便是相谢,且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潘岳只道不必,说谢老汉乃是自己种树师傅,因此不必相谢,说话之际,见九妹脸红,双目似是含情,心里便有所感觉,不便久留,种完树便告别回府。离家尚远,远远便一眼瞧见杨研身边的小丫头绘蓝身影,正在府前院中翻晒衣物,潘岳便知杨研回来,心下大喜,快步向家里走去,绘蓝抿嘴儿一笑,向他行礼,潘岳只挥一挥衣袖,人已进了门,再一路进了里面房间,果然见杨研正在整理衣物。见了他进门只是望着他偏头一笑,便又去整理,潘岳便在一旁相助,又问一声:“你回来了。”杨研‘嗯’了一声,潘岳又问父亲身体,杨研道还好,潘岳又问王太医可好,杨研亦道还好。又问杨研现在累不累,杨研便道:“你要引我去见你新朋友,对不对?”
潘岳道正是。
杨研一笑,道:“竹林七贤的阮前辈,女英雄荀灌娘,还有齐王的小公子,我刚才已经先见过了。”
潘岳便问她如何知道。
杨研道:“哪次回来,家里不要多几个稀奇古怪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潘岳一听这话,略有不似平常,见杨研神色无甚表情,一时不知她是不是着恼,便问是否县令俸禄不够开销。
杨研倒笑了,道:“咱家并不少银钱,不用担心。”
潘岳想了一想,又问是否担心长此以往,府里住不下。或是不喜人多。
杨研又道:“这个我自会安排,你也不用操心。”却见了潘岳脸上疑惑神色,便去斟了一杯茶来奉上,只是看他笑道:“我只是见你这许多好友,怕你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以后不要我了。”
潘岳便笑了,道:“你还跟我说这些?”杨研也笑,潘岳又道:“这次叔则过来,我已托他门路荐我调任回京。”
杨研便收了笑容,甚是奇怪,问:“当真。”
潘岳点头。
杨研明知当初潘岳轻弃京中太子太傅之职,宁做这七品知县,可见他当初之意是不愿回京为官的,且自从来到河阳,诸事顺意,逍遥自在。二人却是甚为快乐,仿佛回到当年年少之时,况且那裴楷虽是潘岳多年知交,但潘岳天性并不喜轻易求人,可见此番全是为了自己要去相助师傅王叔和那‘脉经’成书及‘伤寒杂病论’整理一事,不由心有感触,垂首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只在你身边伺候。”
潘岳见杨研此番情景,便道:“研妹何必如此,你细想想,哪次不是被我哄了去的?”
杨研一想,正是如此,不由气道:“我便说了,你不愿我在你身边。”
潘岳顿时无言以对,他本一心为杨研着想,然此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房里一时安静。
杨研见潘岳神情凝重,苦苦思索,过了半晌,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想甚么?”
潘岳道:“我在想,论文才,论口才,我也不算太差,为什么总是说不过你。”
杨研笑了,道:“君无理,我有理,君自然说不过我。”
潘岳便又想起另一事,道:“你可知道,你义姐和王戎夫妻在家,皆以卿互称,并不称君,我们也学他们,可好?”
杨研道:“夫称妻自该称卿,妻当以君尊称夫,若不如此,岂非不敬?”
潘岳道:“你我夫妻同等,互称卿卿,自称我我,不分尊卑,这样才算得上互敬。”
杨研正待要说,门外有人叩门,杨研脸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不再说话,进来却是司马冏,手里拿着只白纸做的风筝,道是刘琨做了只风筝,只是不大好看,来请师父帮着画一副画。潘岳道:“论画,我不及你师母。”当下,便取了笔墨过来,亲自磨墨,让杨研作画。杨研仍是不改害羞习气,虽司马冏只是小孩,却再不肯与潘岳多话,拿起笔来问画什么,司马冏道画只大鸟,杨研依言画了,画完觉得一只大鸟甚是孤单,便又在旁边空余处多画了两只小鸟,那司马冏便欢喜拿了风筝去了。
等司马冏走了,潘岳便道:“原来,我不单止口才不如你,不如你处甚多,歧黄便不用说,画也不如你,对了,棋也下不过你。”
杨研道:“这些都不算,我知道是你存心让我,”想了一想,又道:“其实那时,因为我家养的一只雀鸟无缘无故死了,所以我才伤心,却是与输棋无关。”原来,小时候潘岳与杨研下棋赢了,杨研因为家中黄雀刚死,伤心哭泣,潘岳哄了半日才好,从此以后,潘岳下棋便再也不曾赢过杨研。
潘岳道:“原来如此,今日有空,咱们再对奕一局罢。”取出棋盒,想一想,不好,府里人多,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谁过来有话有事,不得清净,便道:“咱们躲出去,”不等杨研答话,又自说道:“我先去了等你。”说毕,便出门了,不给杨研答话机会。
原来,离府不远处有条小路,路旁林中有一座无名小亭,亭中自有石几石席,给来往路人歇脚避雨之用,潘岳、杨研便时常于这亭中对奕。潘岳坐下不多时,便见杨研摇摇地来了。二人相让落坐,便展开棋局,一时各用心思,俱不言语,只听到风穿行于林间树叶之声。
二人正自凝神下棋,忽听一声‘有扰’,俱都抬眼看去,却见亭外路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人,却是好一条壮汉,身高九尺,龙精虎猛,狼行豹顾。着实威武。且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似是异乡而来,那人道:“我行路累了,可否在这亭中歇息片刻?”
潘岳道了一个请字。
那人便自在一旁坐下,又问道:“请问此地可有一个姓潘名岳,大大有名的读书人。”
潘岳只顾下棋,便问:“你寻他何事?”
那人便道:“在下周处,吴郡阳羡人,现随父亲住在鄱阳,以前一向自恃有几分气力,蛮横强悍,任性使气,纵情肆欲,为祸乡里,被鄱阳百姓视为一大祸害而不自知,又有鄱阳义兴河中有条蛟龙,山中有只白额猛虎,常常祸害乡民,与我一同被当地乡民视做鄱阳三害,这其中最厉害的却是我这恶人。有个乡邻激我去与猛虎,蛟龙一决高下,我起初并不知他欲令我们鄱阳三害互相厮杀之意,被激之下,一怒上山打死了白额猛虎,又下河去斩杀蛟龙。那蛟龙厉害,在水里有时浮起、有时沉没,我与蛟龙始终缠绕一起博斗,漂游几十里远,一直斗了三天三夜,方杀死蛟龙,从水里出来。谁知回到岸上看见乡民们皆以为我已死,竟欢天喜地,大肆庆贺。此时,我方知原来我竟比那为祸的水中蛟龙,山上猛虎更使人厌弃可恶。自此我有心悔改,弃恶从善,只是如今诺大年纪,已浪费光阴如许,不知还能不能成,只因久闻陆海潘江名气很大,知道这二位是当今世上最明白道理的人,因此特意从鄱阳前来,欲寻着其中一位给我指点一条明路。”
潘岳便道:“即如此,你顺此道往洛阳,到了洛阳打听陆机陆云兄弟名字,一问便知。”
周处道谢一声,便大踏步去了。
杨研便问:“你为何不告知他你便是潘岳?却要他多走这一趟?”
潘岳道:“一则,他心存疑惑郑重从鄱阳远道而来,现在却与我于路边偶遇,此时思虑上尚并没有做好接受言语劝解的准备,自是由他亲去陆机府上登门,那时心里完全有了准备,再寻求解答自然效果更佳;二则,我看他心甚诚,这一路上恐怕也已想得差不多,再多走一夜,到了洛阳,便自己也想通了。三则,”潘岳笑一笑,道:“潘某陪夫人是第一等大事,不容别事打扰。”
杨研不许他嘻笑,道:“你又胡说。”看潘岳落棋,却又笑道:“你又来了。”
原来潘岳本来棋局之上已显上风,只是这几十年中,已自养成习惯,不知不觉竟然无意中又是相让,却被杨研看出,几子之差,形势逆转,再走几步,潘岳便要输了,当下只好认输。
杨研道:“我赢了,你须依我一事。”
潘岳想一想,自己从小到大,杨研所言他皆依从,却是从来未曾有一事违逆过,不知她何故如此,便道一声请讲。
杨研便道:“檀哥哥行事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曾有过异议,你若有心调任赴京,我自是欢喜相随,只是这是大事,怎可因我一个小女子而决定,”略是一顿,又垂首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师傅已经跟我说好,让我眼下不必再去了。”
潘岳便忙问为何。
杨研一时略有扭捏,只道:“想是我学识浅薄,不堪相助。”
潘岳便道:“这话不通,若说我夫人歧黄之术浅薄,这世上除了他张神医,便再也寻不着可悬壶行医之人了,我明天便与你一同上京,去寻他理论一番。”
杨研便是啼笑皆非,道:“其实,他只是不想我太辛苦操劳之意。”
潘岳便忙问夫人身体是否有何不适。
杨研便红了脸,方含笑告知已有身孕。潘岳自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