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日子(1 / 1)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初承恩泽时。
当明澜被雅姑姑扶起,急道太后立时便到,要先为自己梳洗一番时,她脑海里忽然闪过的,却是这句极矫情的诗。
默默忍受着浑身骨节咯咯的声响,她的腰杆酸痛,下身更是酸胀难忍。双腿微一动弹,便好像有道极隐秘的伤口,被生生地撕扯开,不能愈合。她本不是个耐得住疼痛的人,每个动作都令她觉得难熬,嘴里不住嘶嘶地倒抽着凉气。雅姑姑知她辛苦,却也不得不为她换上寸把高的花盆底儿,搀了她出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端坐在上首,悠悠品着香茗,隔着茶汤腾起的袅袅热气,微眯了凤目,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明澜从内室出来,借了雅如的搀扶一步步捱到她眼前。
因是匆忙起身,明澜只简单梳洗了下,外头单披了件桃红缎子面的长褂,乌木般的长发直垂到腰际,随着她行走的动作折射出点点毫光,黑红两色艳丽浓重,更衬出她煞白的脸色。额头蒙了一层薄汗,眼底微见泪光点点,仿佛没了骨头一般,整个儿的身子都倚在雅如身上。饶是如此,每走一步,仍轻蹙了眉心,小扇般的睫毛轻颤,不时抬眼向上首偷看几眼,又小鹿般的飞速垂下眼帘。
太后冷哼:弱柳扶风,我见犹怜。本是五分的姿色,这样一病,怎的又生生多出三分妩媚来,倒比那几个汉家女子还要狐媚!
这样想着,手上竟不能控制力道,砰地一声将茶碗狠狠磕在桌上,明澜一吓,双肩一抖,抬起巴掌脸惊慌地看着她,只瞥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挣脱了雅如的搀扶,晃了几晃,噗通一声跪下,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姿势:“叶赫那拉氏明澜,恭请太后老佛爷金安,谢太后老佛爷挂念!”声音飘忽无力,几近耳语。
太后拧眉,看她神态,心里头却无端想起一人来——萨克达氏,当今皇后。那个温婉贤淑到软弱的女子,起初,似乎也承了皇帝的欢心来着?不由心下一惊,冷冷道:“懿贵妃大病初愈,哀家看着,似乎是元气大伤。懿贵妃需得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潜心静养才是!”话到此处,刻意顿了顿,凤目睨着明澜,等她反应。
明澜惶恐地俯身:“多谢太后老佛爷挂念。”完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太后满意地颔首:“既然懿贵妃也同意哀家的说法,那打今儿个起,就把懿贵妃的绿头牌去了吧!”
明澜似乎大惊,猛的抬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太后,双唇颤抖,似要分辩些什么,却始终不曾发声,良久,方闭了眼睛,低低地伏下身子,顿首谢恩:“明澜,谢太后老佛爷恩典!”
太后自然满意,又嘱咐了些好好歇着,多顾念身体的废话,便心满意足地摆架回宫了。
明澜见她走远,也懒得起身,索性腰杆一挺,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冷笑不止。
太后啊太后,你以为摘了我的绿头牌,我便不能侍寝,便得不到咸丰的欢心了么?您儿子拜您所赐,早就没了那功能,我侍不侍寝又有什么分别?装装惊弓之鸟的软弱样子,骗骗您老人家,换我几天安生日子,计算下来,倒是我赚了呢!
要懂得知己知彼啊老太婆!所谓信息战的重要性,笑。
然而很快,明澜便笑不出来了。原因无他,太后听说了奕曾在天地一家春过夜的消息。虽然有帝后两人力证,然而太后对两人旧事多少有所了解,另一方面,太后似乎一早觉得这样的人放在天津,对她朝廷和后宫的势力,都是一个极大的潜在威胁。
是以太后借了这由头与奕宁争执不休,坚持要责罚奕。
而二人互退一步的结果,便是奕奉旨领兵去广西剿灭捻匪,事毕之后不必进京,留在广东督办水师。
虽然明澜知道奕宁苦心,想要奕避开朝堂派系争斗,下南方掌握兵权,但心里仍是极怨的。——刚刚看到了一丝希望,接踵而来的却又是彻底的失望。好似一扇透着微光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令她重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这般的感觉,在几个月后,奕宁得知明澜并没有受孕后,也同样体会到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明澜镇日无所事事,便更常去皇后那里坐坐。四春在时,明澜还似以前一般,眉飞色舞地讲些宫外的趣事,逗得众嫔咯咯笑作一团。然而当只有皇后与明澜两人时,她们往往只是各倚了张软榻,或眯着眼仰头,享受午后的融融日光,或愣愣地看着某一处,回忆些往昔的美好回忆,脸上便漾起道道幸福的波澜。
这样的日子,过着过着,便也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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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法兰克福。
英、法、普鲁士、奥地利、荷兰……几乎欧洲所有国家的外交官都聚集此地。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四天了,只为了某个问题争执不休,每次投票,任一方都不能获得足够压倒对方的票数,于是只得继续僵持。
此时他们正享受着工作简餐,人人身穿燕尾服,头戴高帽,扎领结,手持手杖,轻声谈笑,彬彬有礼。
谁也不曾注意,一名高瘦的绅士带了仆从,悄悄地走上了主席台。
“绅士们,绅士们!”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主席台上,敲敲手中剔透的高脚杯,众人停止了低声交谈,齐齐望向他,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名男子满意地点点头:“绅士们,请先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现任首相,罗伯特子爵。我来,是想为在座的诸位绅士们介绍几样珍贵的物品。
说着脱下白手套,优雅地摆手,早已侍立多时的仆从忙将一个大大的锦盒放在桌上,小心地揭下封套,在一片低呼声中,一尊三尺高的白玉佛像现了出来。
“这,是中国唐朝时期的一尊观音像。”
“她用整块白玉雕成,底部的莲花座共有七层、一百零八片花瓣,片片花瓣都镂刻了一道佛偈。从外向内看,每一片花瓣都互无遮挡,瓣瓣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这镂空的花瓣,竟然还能顶得起这偌大的佛像,这说明,唐朝人的物理水平,已经非常高超。”
“整尊佛像最妙的一点,是她眉心的那点朱砂痣,那是这块玉石的天然印记,工匠巧妙地将它变为了观音额头的朱砂痣,成就了这尊佛像。”
“这样巧妙的心思,这样高超的技艺,是那个时代的标识,——繁华,鼎盛,完美。中国的唐朝,是那个时代的贵族。”
一番话讲完,罗伯特子爵扫视四周一圈,发现众人听得认真,不由微微一笑,轻轻拍手,侍从便又摆上一物,却是件青瓷花瓶。
罗伯特子爵皱眉望着那花瓶,叹息一声,似乎在自言自语:“曾经,我们都以为,大清国,就像这花瓶一样,虽然仍然美丽,却…”大手一扫,花瓶应声落地,破碎的瓷片溅起朵美丽硕大的白花,在众人惋惜的轻叹声中,罗伯特子爵玩味一笑,“…如此脆弱。”
“然而。”他自仆从手中拿起一支□□,用欣赏而又惧怕的目光端详许久,才开口:“这是我的仆从,在支那广东花高价买到的。请看,枪托是纯金打造,上面有五种兽类的浮雕,精细得甚至能看到它们身上的毛发。”罗伯特子爵看着众人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冷笑。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们并不会太惊讶。毕竟,支那这个奇怪的民族,喜欢把力气耗费在一些根本不值得的地方。然而,这支□□的膛线精准,射程远,发射火力强,丝毫不亚于机器制造。”
他面色阴沉地环视一周,冷冷地抛出最后的重磅炸弹:“也就是说,他们,支那人,也许有了超越我们的可能!”
众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先生们,”他拔高声音,压下场中的噪音,扬起手中的枪,“大清,已经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快要惊醒了。她现在,就像这只□□,虽然火力还不及大炮,但已足够致命。那么,先生们,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一名蓄小胡须的壮硕男士忽地站了起来,典型的日耳曼相貌使他看起来有些自负和冷酷。罗伯特子爵听得侍从耳语,知他就是普鲁士邦驻法兰克福德意志联邦代表会代表,俾斯麦。这家伙是个崇尚暴力的主战派,因此十分放心他的发言,向他微笑点头致意,示意他可以畅所欲言。
“先生们。”他大步上前,从罗伯特子爵手中接过□□,同样高举过头顶,“我只能说,当代的重大政治问题不是用说空话和多数派决议所能决定的,而必须用铁和血来解决。”
“对于这枪的问题,我的态度,永远是,”他突然扣动扳机,巨大的枪声回荡在场内,回声久久不息,“在它被扣动扳机之前,毁了它!”
罗伯特子爵含笑目送俾斯麦回到座位,待他落座后开口:“那么,请投票表决,同意组成联军攻打支那的,请举起您的右手。”
……
罗伯特子爵关上房门,脸上带了轻松的笑意。
“首相大人。”罗伯特子爵一惊,回头张望,房里竟先坐了一人,翘着夸张的二郎腿,蓄着两撇小胡子,虽然也似模似样地穿着燕尾服,打领结,持手杖,却处处透着股子美国派的味道。
罗伯特子爵看他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不由皱皱眉头,笑着走到他对面坐下,以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山姆•史密斯,”他扶了扶帽檐,算做是打了招呼。右手从怀中掏出个卷轴来,在罗伯特子爵面前展开,却是幅远东地区地图。“首相大人,您的时间宝贵,我们就不必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吧。”
“鄙人受我国总统富兰克林•皮尔斯之托,找您商谈一件事。”
罗伯特子爵尽力忽略他的耳朵在忍受浓重粗俗的美国腔荼毒的现实,在脑海中搜索着富兰克林•皮尔斯的信息,这个美国佬是个民主党人,却因同情南方的政治主张,在两州允许蓄养黑奴而受到了民众的反对。这次他派人来找自己,自然是为了联军而来。想要转移国内矛盾么?他冷笑,却对来人的目的不再怀疑。
山姆观察他反应,见他神色不再警惕,才继续开口:“自然,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是想在这联军中占有一席之位,分一杯羹。”
手杖点了点印度:“大英帝国一直希望能够拱卫印度安全,如果有了青藏高原作为屏障,不仅可以有效地抵挡沙俄对印度的企图,还可以阻隔法国与沙俄势力连成一片,是一个很有利的战略高度。”
罗伯特子爵挑起半边眉毛,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却转而问道:“那么美利坚,希望在这次战役中得到什么呢?”
手杖转向东方,在一片岛屿上悠闲地划着圈子,手杖兽头上的金光映得那片岛屿闪闪发亮:“台湾,我们只要台湾。”
罗伯特子爵笑得温和,脑海中却回响起王储兰斯的话:“大清,决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相信我,首相大人,请不要拿日不落帝国冒险。”
那么,要冒险,大家一起来。
“欢迎加入联军!”两只大手,带了各自的心思,紧紧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