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逼婚(1 / 1)
小厮阿吉翘着二郎腿,歪坐在高高的门坎上,微眯了眼,仰头享受初冬暖融融的阳光,满足地叹着气。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阿吉享受的神情瞬间卡壳,凝成了个奇怪的表情,嘴角歪了歪,飞速跳起,双手搓了搓面皮,绽放出朵菊花般的笑容,躬身袖手等待着。
不远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急行而来,穿花拂柳,粉面含威,面有急色。阿吉忙迎上前,打了个千,陪笑道:“哟,徐公公吉祥!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啦?可不巧了,我家主子还在书房里忙着呢,可能没空见您了。您有啥事,交给我阿吉好了,保证万无一失!”说罢一挺腰杆,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徐公公皱眉推开阿吉,就要迈进大院,阿吉忙一个错身拦住:“徐公公,这可使不得,您不是说好要给我家主子几天时间准备的么,主子正忙,真真儿是没时间见您啊!您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我阿吉不是?”
徐公公气得直跺脚:“几天几天,这都五天了,你这猴儿,甭净想着拿话儿堵我!咱家就跟你把话儿撂这儿了,今儿个咱家要是见不着你们家主子,可就莫怪四平的守军翻脸不认人了!”说罢一拧身,兰花指前伸,推开阿吉,又要往院里闯。
阿吉不敢硬拦,只得放声疾呼,给屋内的人提个醒儿:“主子!主子!徐公公来访!”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妙龄女子婷婷立于门内,脊背笔直,葱管般的玉手持了厚厚一沓信笺,过膝的长发只挑了少许,松松地挽了个髻子,其余的便只是随意的垂着,衣服的式样也极简单,一身水样的淡蓝,不带半点烟火气。房内光线不足,看不清样貌,只觉得那一双眸子如暗夜里的寒星,微光点点,令人觉得安心,又油然而生一丝敬畏。
徐公公饶是见惯了贵人,也不敢在此人面前放肆,忙躬身行礼。
明澜轻哼一声,轻移莲步,出了房门,垂眼望向徐公公:“徐公公好威风,四平叶赫部都在公公的掌控之中,明澜自然是要听公公吩咐的。只是公公事先不是与明澜说好,容明澜把事情交待清楚,再跟公公上京的么?怎的,公公是想变卦?”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丝毫不留情面,徐公公听得冷汗直流,条件反射的躬身回话:“老奴不敢!只是老奴身受太后懿旨,要老奴尽快带明小姐上京与七王爷完婚,梅儿姑娘在太后娘娘那里,可是极惦念着您哪!”徐公公说到最后,想到有太后做靠山,手上更捏着梅儿做王牌,不觉底气足了,腰杆也直了起来,他拱了拱手,阴恻恻地偷看明澜的反应。
明澜无奈的一笑:“徐公公,明澜又怎会让您为难呢,明日一早,即可启程。”
“不行!”惠夫人夺门而入,语气惊惶,“我尚未替澜儿准备嫁妆,女儿家家的,随随便便就过门,像个什么样子!”
徐公公嘴角抽动,牵起丝冷笑:“夫人怕是忘了,明小姐要嫁的是七王爷,堂堂王爷,又怎么会贪您那几个嫁妆钱?夫人还是莫要阻挠,留着时间好好的与小姐话个别,这就送上京罢!”
“可是……”惠夫人仍要分辩,明澜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额娘,无妨,一切便听徐公公的吧!额娘且先随我进屋。”
徐公公冷笑着点头:“还是小姐明事理,咱家就等明天,与小姐一道启程!”说罢一甩袖子,径自去了。阿吉冲他背影恶狠狠地比了几个乡野间骂人惯用的手势,又见明澜与惠夫人显是有话要说,不由叹了口气,行了个礼,躬身出门,将院门带严了,才老实地倚着墙,守在院外。
惠夫人眼眶一红,眸中又是水光潋滟,只硬生生忍住了没掉下来:“澜儿,为何要听那人的话?以我们叶赫家的实力,未必就对付不了这四平的守卫了,你妹妹虽被那人扣在宫中,但,也不是全无办法。”说话间,她挺直了脊背,下颚微抬,显得极骄傲又极脆弱。
明澜叹了口气,知道她对太后没有好感,自己又何尝不是?五日前,她一路招摇,从广东回到四平,一过境便发现守军多了几倍不止。回到家中,又见惠夫人神情惊惶,追问下才知,梅儿被太后派人强行接入宫中。几日前太后近身的徐公公又带着懿旨,招了大量守卫驻扎在四平叶赫部周围,看样子是想打一场持久战了。明澜回来可谓自投罗网,徐公公当即拿了懿旨宣读,将明澜指给了七王爷奕譞为正福晋,不日便要完婚。这七王奕譞不过才十一岁的年纪,明澜已年过十六,如何谈得上般配?惠夫人当即惊得梨花带雨,明澜也是诧异非常,忙以需交待家主之责为由拖得五日,暗中再次去信,招安先生回四平,又给奕忻发了密函,盼他能念在这段时日的情分上,帮她逃过这一劫。
可惜这两封信,均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明澜叹了口气,轻拍惠夫人后背:“额娘,太后现在只是给我们点颜色罢了,以我们一家之力,又如何斗得过堂堂大清国呢?”更何况,若是逃了,以后,还能回大清么?阿玛的心血,难道都要付之东流?
惠夫人勉强点头:“可是……那七王爷,才十一岁……”明澜淡淡:“不过是个筹码,谁又真替我和七王爷想过你情我愿这码子事?”
这道理,惠夫人自然也是明白的,因为明白,反而更加伤心,这下珠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明澜忙抽出帕子替她擦拭:“额娘,我这一嫁,家里的事,便都是由您来操心了,我已安排妥当,明澜虽仍任家主,额娘就以代家主的身份,替明澜主持家事,可好?”不是明澜不想让出这家主之位,只是这身份,既是她的□□,又是她的夺命符。她只能如此行事,好教外人知道,即使她明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叶赫家的财产仍会稳稳握在叶赫人的手里,而想 要动她的人,也要先考虑清楚,是不是已经做好与整个叶赫家为敌的准备。
惠夫人含泪点头,明澜长叹一口气,拥住她,惠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澜儿,是额娘没用,保护不了你们姊妹,反而要你来保护额娘和梅儿,苦了你了!”声音悲痛,几欲断绝。明澜抱紧惠夫人,眼泪滚滚,心中也是失望至极:“奕忻,你为什么不来!”
一顶青尼小轿,几名轿夫,便是明澜上路的全部家当了,蓓儿含泪望着明澜,语带哀求:“小姐,就让蓓儿跟您去吧!您只身一人,恐怕……”话到最后便消了音,只紧紧咬着嘴唇,盯着明澜。
明澜展颜,抬手抚了抚蓓儿肉乎乎的脸颊:“我给你的信呢?”
蓓儿忙捂住胸口:“蓓儿不敢乱放,都贴身收着呢。”
明澜释然一笑:“里面是我这几日赶出来的图纸,和一些对以后所作的粗浅的计划。万不可告知外人,替我亲手交给安先生,告诉他,我的额娘,我的妹妹,整个叶赫家,还有我未完的心愿,就全托付给他了,请他务必尽心!”
蓓儿大力点头,泪珠飞溅:“小姐放心,蓓儿定不负所托。”
明澜唇边勾起丝安然,双手缓缓前伸,抱住蓓儿:“替我照顾好我额娘,莫要让她做傻事!等你师傅回来了,就告诉她,她已救我一命,不再是我的影子了……”蓓儿尚是小孩心性,又如何忍得了心中悲痛?听到明澜出嫁前仍惦念着自己与唐棠,不禁悲从中来,哇哇大哭,仿佛被逼婚的是自己一般。惠夫人在一旁早已厥过去多次,由丫环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然而双唇战战,早已不能成言。
明澜再望一眼众人,向前来送行的叶赫族人福了福,转身上了轿。
众族人知她嫁得委屈,又见堂堂叶赫女主,出嫁时只得一顶青尼小轿,连随侍的丫环也没一个,虽是明澜执意不要,却无不觉得委屈歉意,纷纷呜呜哭作一团,伴着明澜走了近十里路,才渐渐驻足,长跪相送。
这恐怕是最令人伤心的出嫁了吧?明澜自帘缝中看到蓓儿一直追着小轿,大哭不止,不禁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然:“抱歉了,蓓儿,你还有你的大好人生,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不忍心……唉,罢了,你我也算缘尽于此,希望安先生是你的好归宿吧!”
小轿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四平,进了直隶境,突然轿身一震,停了下来,明澜隐约闻到一股令人神驰的香气,不禁嘴角绽出朵笑意,静坐等待。果然,片刻后,一把极嚣张的女声响起:“我就知道,你就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跑!”
明澜含笑掀起轿帘,望着眼前双手叉腰,笑得恣意,连右颊上蜈蚣样的疤痕都仿佛在飞舞的红衣女子:“是,小的错了,姑奶奶您请上坐?”
唐棠轻哼一声,状似勉强地开口:“罢了,姑且与你同乘吧!”两人相视一笑,两只伸出的手掌,如男儿般在空中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