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兰斯(1 / 1)
“澜!”一声极兴奋的招呼声,一人向明澜快步走来。高鼻深目,金发碧眼,不是兰斯是谁?明澜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囫囵:“兰、兰斯?!你你你怎么成王储了?”
近一年未见,他长高了,也愈发的挺拔英俊,脸上稚气尽脱,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儒雅,绅士十足,再不复当年的莽撞模样,真真正正地成了个少女杀手。
兰斯走到明澜面前站定,得体地微笑着,心中却是波澜万千。
一年前安先生经明澜授意,要他不惜一切挑起英法两国的争端。但叶赫家毕竟不能通神,只能在外围做些努力,为英法两国贵族间的矛盾做些小小的推动。
安先生首先买通了宫廷的御用厨师,要他经常为老国王做些高蛋白的食物,并特地给了些特别的菜谱。融合了中华五千年食文化的菜单,自然吃得老国王大为满意,脑满肠肥。
他又物色了一位容色绝佳的交际花,替她置办珠宝首饰,指她勾引英法两国的王储。也是她容色过人,两国王储都对她神魂颠倒,并终为之决斗,很不幸,英国王储于决斗中殒命,老国王一急之下,引发了疑似脑溢血的急性病,很快便撒手人寰,这继承人便顺序排到了老国王的女儿黛丝公主身上。
于是黛丝公主一觉醒来,便从公主变成了女王,兰斯自然也子凭母贵,成了新的王储。
这一切兰斯自然是不知情的,当日一别,兰斯便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不惜花重金打探她的消息,然而大清闭关锁国,仅开放了广州作为通商口岸,能够传到英国的一切消息便自然不那么准确可靠。饶是如此,那场轰动英法两国,并直接导致英法两国首相下台的海战,兰斯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对这个黄皮肤小个子敢于螳臂当车的勇气感到由衷的敬佩。但令他不解的是,这小子凭了什么,竟在最后真的将一架大车敲得四分五裂?
他对于英法两国普遍的说法——主帅轻敌,人海战术——嗤之以鼻。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不应该是这么简单。主帅轻敌,能轻敌到败象环生也不悔改么?人海战术,能顶得了红衣大炮么?
即使是这两个原因,也不应该全军覆没!
经此一役,他对明澜及她身后的叶赫家族愈发好奇起来,他们如同一个神秘的漩涡一般,越看越让人捉摸不透,越看不透便越觉得好奇,待察觉不对时,已身陷其中,抽身不得了。
这只是兰斯与明澜的第二次见面,兰斯细细地端详着明澜,她比他印象中的白皙了许多,面上也有了血色,眼皮不像以前那样浮肿着,眼睛便显得大了些,身量也长高了几分,看着便顺眼了许多。他灿然一笑,此行的主要目的,似乎悄悄地改变了。
奕忻带着翻译赶上兰斯,微笑:“你们认识?”
明澜依旧茫然的望着兰斯,对于他如何变成了王储,仍是一头雾水。
奕忻看两人无语对望,似乎都等他为两人说明对方的新身份,于是清了清嗓,开口:“这是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王储,兰斯•菲力斯特•格雷王子,这是叶赫家的新任家主,叶赫那拉•铭澜。”
“恭亲王爷。”兰斯彬彬有礼地冲奕忻躬身致意,奕忻点头,以示关注。“想必王爷知道,在我母后未即位前,我们的家族,曾和叶赫家有一些商业上的往来。”说到这里顿了顿,静待奕忻的反应,奕忻听翻译转述完毕,微笑点头,示意兰斯继续。“如今母后即位,一些后续工作,还是要继续做完的,这些商业上的小事,就不劳王爷挂心了,只是,可否请王爷为我和铭先生准备一间房间?”
奕忻听了,转头看看明澜,征询她的意见。后者根本不清楚自己家跟格雷家族有什么商业往来,因此回望奕忻,目露哀求:不要啊!我会穿帮的!
奕忻纵使再神通广大,也不会知晓明澜此时的担心,只以为明澜是害怕自己不懂应对,恐失国体,便以眼神安慰,替她应承了下来:“那么,便请王储移步花厅吧!”
一名小厮伶俐地上前,将二人引至花厅,又分别为二人沏了杯香片,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兰斯目送小厮出门,又看他将花厅门关严,才转身望向明澜。
明澜被他古怪的目光看得一个机灵,忙先撇清:“关于叶赫家与格雷家族的商业问题,我并不熟悉,若是王储不急,三日后,我定会着人将详细的清单列出,送至府上。不知王储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兰斯宝蓝色的眼眸仍定定地锁在明澜身上,良久,轻声一叹:“澜,请叫我兰斯。”语调温柔和缓,完全没了当时的急躁。
明澜拿不准他的目的,只好顺毛捋:“呃,兰斯……”
兰斯灿然一笑,这笑发自内心,无比温柔,绽放在他原本就十分出色的五官上,仿佛拨云见日,饶是明澜见多了帅哥美女,也被这灿烂的笑容摄住了心神,呼吸一窒,待缓过神来,才大叹这金毛小子不到一年的时间,果然就长成了新一代蓝颜祸水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兰斯自然是不知道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的,他后退一步,从口袋中掏出了个锦盒,牵起尚未回魂的明澜的左手,单膝下跪,将锦盒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抬头,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明澜疑惑地举起盒子,打开,里头赫然嵌着枚徽章戒指,天光下,徽章上以荆棘盘成的重叠的G•L两个字,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兰斯诚恳地:“澜,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莽撞冲动。其实,我也曾无数次的怀疑过我的心思。正因为怀疑,我才必须要来大清,来看看你。但在刚才见到你时,我已确信无疑。现在,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我已爱上了你。”
明澜一惊,猛的抽回左手,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可是,我们俩……我是……”
“我知道,这段感情,不能得到上帝的祝福,但是,请相信我的爱,请相信我的心。”
“你为你的国家所做的一切,我感到由衷的敬佩,也许正是因为这敬佩,才激发了我对你最初的爱恋。这十个月里,我一直在搜集你的信息,请相信,我对你的了解,已经足够多。”
“请你慎重考虑我的感情,这是我格雷王室的徽章戒指,只要你愿意,它便永远属于你。”
“请你先站起来。”明澜低语,拉他起身。又右手虚握,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说实话,她不是不感动的,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专程也好,顺路也罢,单是他堂堂一个英国王储,向一个黄种人,一个支那“男人”求爱一条,便值得她敬佩。他内心挣扎了多久?是什么使他下定了决心?明澜不知,她只知道,她应该认真的,诚恳的,明确的拒绝他,她觉得,她需要去呵护一颗敢于为爱犯傻的心。
她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抬头:“兰斯,谢谢你的厚爱,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她反拉起他的手,将那枚锦盒,轻轻地放回他的手上。
兰斯身上的夺目光芒猛的熄灭了,他僵住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荣幸,能够知道原因?”
“首先,我不愿离开中国。”她诚恳地望向兰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中国现在,正在悬崖的边缘,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兰斯点头:“我理解。我早就想到,你这样的人,是不大可能在你的祖国需要你的时候,离开她的。”
“其次,兰斯。”明澜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对不起。”
兰斯的唇紧紧抿住,低头复抬头:“是恭亲王爷么?你们一直在一起。”
明澜笑:“是谁不重要,兰斯,你知道人的心有多大吗?”见兰斯不语,便将右手握拳,置于心房的位置,“只有这么大,所以,我只能装下一个人啊!兰斯,对不起。”
兰斯轻轻点头,默默背转身体,再转身时,已是风平浪静,碧海无波。
“你为你的祖国效忠,这很好,也很令我敬佩。但是,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也许会加速你的祖国的覆灭?”
明澜眼神闪动,突然回想到他刚才的话,“你们一直在一起,你们一直在一起”……这句似乎漫不经心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不由惊道:“你知道多少?!”
兰斯苦笑:“不多,可是,已足够。”顿了顿,又道,“若是中国一直积弱,大英或许不会过早动手,毕竟现在……呵,”他苦笑一声,继续往下说,“可是,若是大英知道,中国的实力超出他们的想象的话,为了避免麻烦,可能会提早动手。”
明澜脸现哀色:“至少十年之内,大清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与任何西方帝国抗衡,就凭我的绵薄之力?呵……中国有句古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这样的一簇小火苗,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
明澜抬头:“求你,大清不可能与英国为敌,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兰斯低头注视着她,正如一年前那样,但眼神温柔,宝蓝色的光芒柔和而明亮:“我不想骗你,澜。我是英国人,我是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王储,我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国家的事来。”
明澜将头抬得更高:“大清没有蠢到用鸡蛋去碰石头的意思,但是,如果别国来犯,我们中华民族四亿人民,每个人,都有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气和决心!”
兰斯紧紧盯着明澜双眼,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心虚,看出胆怯,但他失败了,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看到的只有坚定,坚定,坚定。
他轻叹一声:“我只能保证,短期内,我不会把你的事,大清国的事,透露给任何人。其他的,我不能多管。王储本就只是个符号而已,不是么?”
明澜满面感激,眼含泪光:“谢谢,谢谢!”除了谢谢,她无法再多说什么。
兰斯望天,良久低头看着她:“但是如果我觉得……我会先考虑我的祖国。”
明澜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如果他觉得大清的发展威胁到了英国的地位,如果他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他会亲手,将大清国,扼杀在成长的摇篮中。
兰斯重又掏出锦盒,郑重地放到她手里:“这个,永远是属于你的。如果,只是如果,你哪天改变了心意,请来找我。”
明澜仍想推辞,兰斯却黯然:“就当作是纪念也好,可以么?”说着打开盒子,执起她左手,想了想,终于缓缓将戒指套在无名指上。
兰斯后退一步,优雅鞠躬,然后,微笑离场。
兰斯站在甲板上,脊背笔直,双肩平展,但他的背影,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宝蓝色的眼睛望着港口上,那并肩站立的两人,他的胸口不由一窒。
呵…你当初来,可曾想过要向“他”求爱?你认真考虑过吗?他扪心自问,也茫然。不…我不清楚……我只不过是不愿见到支那因为有“他”,而变得强大,也不愿见到“他”,因为支那而死罢了。这样的人,这样的财势,如果能为大英帝国所用的话……他又自嘲的一笑,你自己也知道,“他”答应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这么小的几率,真值得你,堂堂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王储,瞒着全国的人,以休假为掩饰不远万里跑到支那来么?
不,不是……他喃喃低语。我是……我是来确定我的心意的。
觉得未婚妻——表姐兰妮不够机智,觉得她如同一个洋娃娃般无趣,觉得她太过柔顺,觉得她的礼貌做作而生硬……让他在结婚前不惜隐瞒父母,忍受月余的行路颠簸,非要来大清的,不就是“他”么?
他抬头,看到岸上明澜,正对自己缓缓挥动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尺寸,似乎很合适么!”他自嘲,不想记起他为了确定戒指的尺寸,找了上百个身量相仿的少年测量他们的指径。“你…是一开始,便想要他收下这枚戒指吧?”他微笑,这一切,已不再重要了,不是么?
他向岸上两人微微躬身,转身进了舱室。
明澜看着船队渐渐驶离港口,直至消失不见,突然开口:“大哥,你知道人的心有多大么?”
奕忻转头,并不答话,只静静等待。
“只有拳头这么点大啊!你说,那些三妻四妾的人,他分给每个妻子的,只有小小的一根手指头这么多吧!但是他得到的呢?……这样算来,好不公平!”明澜说完,面色平静。好像她在讨论的,是一斤猪肉的价格。奕忻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却罕见的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明澜转身离去,第一次,不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