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初雪(1 / 1)
惠夫人娘家姓瓜尔佳氏,她做姑娘时,有个很好听的乳名,叫初雪。
额娘说,她是伴着早冬的第一场雪出生的,那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二天二夜。家里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她便应了这场祥瑞,名唤初雪,家人唯愿她如冰雪般聪明,更如初雪般美丽纯洁。
而初雪也确实做到了。她七月能言,三岁能读,过目成诵,五岁成文,七岁时,一把小弓使得灵巧至极,百发百中,十岁时,骑术女红,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十三岁时,她烹调的美食令满汉楼的厨子啧啧称赞,她的美貌,令她在出门时常引得众人围观,使她举步维艰。。。额娘提起她,总是骄傲地说:“我们家的初雪,称为四全姑娘也不为过呢!”
仅仅十三岁,为她提亲的人就踏平了她家的门槛,然而阿玛总是微微笑着说:“我的女婿,要我们家初雪自己看好的才作数!”而初雪,也总是微微笑着说:“雪儿还想再陪阿玛和额娘几年呢!”
十五岁时,初雪遇见了他。
他是阿玛的世交——叶赫家的长子,仅仅十七岁的年纪,见识却是不凡,能够跟阿玛从经史子集谈到治国韬略,从各地的风土人情谈到当今政局。阿玛初见他,便将自己叫了出来,要她好好看看这位奇才。
她自然是知道阿玛的心意的,初雪自己也好奇,能叫阿玛动了将她下嫁的念头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妙人。
刚上堂来,便注意到了那抹玄色的身影,他听到响动,微微偏过头,调转目光看向自己,那眼神专注而有礼。十七岁的他,身量已是极高,相貌虽不算俊美,但那双淡色的眼睛嵌在这双眸子里,便令他整个人熠熠生辉。他微笑着,向初雪施了一礼:“在下叶赫那拉惠征,见过小姐。”
初雪感到自己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阿玛哈哈大笑,自己的亲事,便在这爽朗愉快的笑声中定了下来,但初雪注意到惠征微微皱了皱眉,她的心沉了沉。
十七岁,初雪终于坐上了花轿,迈进了叶赫家的大门,正式成为了惠夫人。
惠征年纪轻轻,却早在一年前当上了叶赫的族长,他带领族人走南闯北,买卖贸易,竟是稳赚不赔,叶赫家的家财,也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初雪守在家中,帮他将叶赫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族人都说,族长娶了个贤内助。
然而他却不满足,他带她渐渐接触他在商场上的伙伴,教她如何看准时机,教她低买高沽,教她从寻常的现象中发现商机……慢慢的,她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惠征便将决策的大权逐渐转交到了初雪的手里,自己却做了很多让族人,让初雪看不懂的事情。
他开私塾,教孤儿们读书识字,却不教他们四书五经,没过几年,便花大价钱把这些孩子送去了德意志、美利坚。
他造商船,船只设计的吃水深得几乎很难在运河中航行,族人不解,他只是哈哈一笑,在广州造好第一批船后,便组建了商队,开赴英吉利,法兰西,贩卖货物的价格只是成本加运费的三分之一。
他联合陕北的黄土高坡的官员,雇佣当地百姓种起了毫无商业价值的野草,过了几年,又改种起了胡杨。
他广泛结交各地官员及有识之士,更不惜以重金替他们打通为官之路。
他积极为驻东瀛,朝鲜的官员出谋划策,甚至曾花大价钱雇佣杀手以□□鸩杀了日本有名无实的傀儡天皇和他的儿子。
他……
他做了许多,许多事情都令叶赫家在短暂的投资后得到了高利润的回报,然而更多的事情仍在不断的花钱,花钱。。。虽然这些钱对于叶赫家来说早已不算什么,然而哪个人会嫌钱多呢?
族人们相信惠征一贯的高瞻远瞩,然而很多人看着帐上的钱如流水般哗哗地往外流,而且不知道究竟流向何方,能不能再流回来,毕竟是心疼的。于是偷偷向当家主母初雪打听,族长究竟是何打算?
惠征听了初雪转达的族人的担忧,哈哈大笑:“耕田可得十分利,珠宝可得百分利,然以国家为买卖,则所得利益不可计量矣!”
初雪崇敬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心中满满的都是甜蜜:“即使他把钱都花完了,再赚回来就是。让他做他想做的事,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初雪明媚的幸福的唯一阴影,便是成亲已近七年,膝下仍无所出。惠征不在意,初雪自己却很焦急,暗地里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倒掉的药渣都快能装满小半个粮仓了。
一日,惠征外出归来,初雪突然屏退了下人,转而拉住他的衣角,目露恳求,哀哀道:“老爷……”
惠征心中奇怪,以目光询问。
“妾为老爷,看了几个女子,她们俱都是身家清白,青春貌美,老爷你,也寻个日子去相一相罢!”初雪说完这番话,仿佛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闭上眼睛,眼泪簌簌地滑落。
“夫人可是不待见我了?”惠征很快回过神来,语带调笑。
“七年无所出,妾愧对老爷,为老爷再择合适的人选,也是妾分内的事!”初雪一字一句,晶莹的泪珠随着话语一颗颗滴在裙上。
“傻丫头!”惠征喜欢叫自己傻丫头,她每次听到,面上虽然着恼,心里却是极甜蜜的,现在听到,心中却是更加酸涩。惠征轻轻地抱住自己,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你我夫妻二人,异体同心,有没有孩子本是次要的事,更何况我们还年轻的很!为夫可不愿别人在你我之间碍眼!莫非,是为夫最近的表现令雪儿不满意?”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贴着初雪的耳朵讲的,她不由面红耳赤,娇嗔地推了他一把:“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正形!”
惠征轻笑着抱起了她,向内室走去……
在惠征的不断努力下,初雪终于有孕了,怀胎十月,产下了个健康的女婴,初雪有些失望,惠征却是高兴的紧,初雪看到他的样子,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老爷给她起个名字吧!”
惠征抱着女儿傻笑:“我可起不好!还是四全夫人来起吧!”
初雪羞涩地微笑,其时正当春季,窗外一棵白玉兰开得正艳:“就叫玉兰吧!”
“好啊,兰儿!”惠征抱着兰儿逗弄:“兰儿,我的小兰儿,你叫叶赫那拉兰儿呢!”……
然而不知怎的,惠征的脸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他随便寻了个借口,便走了出去。初雪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酸,一颗颗珠泪滴在了兰儿的脸上。
自那以后,惠征与兰儿便不亲近了,他时常来看初雪,但抱着兰儿时,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小小的面孔,再不复初为人父的欣喜。
一日,初雪遍寻不到兰儿,听丫鬟说是老爷将她抱走了,心下暗暗纳罕,便往书房赶去。
到了书房,果然见到惠征手里抱着兰儿,另一手里擎着的事物,险些让初雪吓晕过去!
他的手里,擎着一只烛台,滚烫的蜡油,眼见便要滴到兰儿的面颊上!
“老爷!”初雪一声惊叫,不及细想,抢上一步便把手盖在了兰儿的脸上。“啊!”初雪娇声呼痛,手下更不见丝毫犹豫,劈手夺过兰儿。惠征连忙放下烛台,拉过她的手,为她小心地处理伤势。
“老爷!”初雪泪水涟涟,“老爷可是嫌弃兰儿是女儿身?”
惠征手一抖,颓然长叹道:“罢了,罢了!”叹罢紧盯着初雪的双眼,“这孩子与我相克,长大后更会令叶赫家蒙羞,我念她年幼,容她在身边待至六岁,然后便要将她送去广东学习洋务,你可愿意?”
初雪惊恐地盯着惠征,她一向以夫为天,即使再荒诞的事情,只要是惠征说的,她便深信不疑。这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几年夫妻感情培养出来的,以及对惠征的能力的根深蒂固的信任。再说八字不合,天煞孤星等说法,本来就不是什么新奇的论调,在当时那个时代,相信的人不占少数。
初雪内心激烈交战,终于,对夫君的爱和信任占了上峰,她泪水滚滚落下,哽咽道:“老爷,起码准许兰儿,每年回家过个团圆年吧!”
惠征轻轻点头,将温柔的妻子拥进自己的怀中。
兰儿五岁时,一位知名的道长求见,说是府上祥云笼罩,必是有贵人初降,执意要为府上的所有孩童看相。说到孩童,偌大的府中其实便只有兰儿一人。初雪敬重他的名气,忙不迭地唤人领来兰儿,惠征虽未反对,然而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的。
那位道长仔细看了兰儿的面相,便道:“这位女公子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主宰万千人的生死。”
惠征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沉,哼了一声。
“不过……”道人沉吟道,“将来飞黄腾达的,是她,又不是她。”
初雪忙道:“请道长明示!”
“这位女公子,面相奇特,于及笄前,恐怕会性情大变,前事不知,宛如再世为人。”
惠征眼睛一亮:“道长此话当真?”
道士微微一笑:“贫道所说之言是真是假,老爷应该最清楚才是!依贫道推算,恐怕老爷的这位女公子,和老爷您有着相同的命格!”
初雪心中大恸,惠征却是大喜,忙唤人以重金相谢,又恭敬地将道士送出大门。
过了年,兰儿满六岁了,初雪便依惠征的安排,将她送去广东学习洋务。
自此,兰儿每年回家,初雪便发现昔日如粉团一般精致可爱的兰儿,一年年地脱去稚气,儿时娇俏的外貌犹如雁过无痕,站在她面前的可人儿,渐渐被一个皮肤蜡黄,面皮干涩无光的小丫头所取代,仿佛一朵娇艳的玫瑰,还没有绽放,便被怨毒的火焰烤黑烤焦,最后连原先花的样子,也分辨不出来了。
初雪不明原因,只是每每看到兰儿一年比一年黄瘦,对比着如花似玉的梅儿,再想到她小时候软软小小的样子,不由悲从中来,泪盈于睫。
然而惠征看到兰儿狡黠如狐,事事小心,曲意逢迎,刻意迎合族人,便更加不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兰儿已近及笄之年,初雪也已四十有一,不再年轻了,这二十多年里,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她对惠征的信赖与孺慕了。惠征近几年的身体也越发不好了,往日魁梧的汉子,竟然瘦得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随着兰儿十五岁生日的不断迫近,他心中的焦急连初雪都能感觉得到。他不顾病体,不时招人询问大小姐可有异状,并反复叮嘱,如果兰儿有任何异常,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他!
初雪看着自己的夫君,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远,顷刻间便是咫尺天涯,不自觉的,她的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的沾湿了地面。
渐入秋冬,惠征的病也越来越重,竟是连起床也不能了。一日,他感觉身体好了些,自己能坐着半日,粥也喝进了小半碗。
“我若是去了,就要靠你撑起这个家了。。。”惠征说话虽然虚弱,倒也还连贯,初雪知他是在交待后事了,便也是默默垂泪,并没有打断他。
“我书房抽匣里有封信,是早就写好的了,预备交给兰儿的,你替我收着吧。。。。”
“不论怎样,不能让兰儿进宫!”惠征喘了口气,严厉地说,话音刚落,又偏头想了想,“罢了,若是她真像那道士说的性情大变,她要怎样,便由着她吧!相信她应该是个可靠之人吧!”
“老爷放心!”初雪眼中,露出了一抹坚决。
惠征突然笑了,他吃力地拉住初雪的手:“雪儿,没能与你白头偕老,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然而我决不希望你就这么跟着我去了,我知道你一向很坚强的,你要替我活下去,要替我看看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事,究竟有没有做错,要替我管教兰儿和梅儿,替我看她们长大成人,规劝着她们不要走错路,做错事,你还要替我抱外孙子……”
说到这,惠政的手紧了紧,但又很快松了下去,砸在床板上,“嗵”的一声。
“嗵”的一声,声音闷闷的,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初雪静静地坐着,任由这声音不断放大,犹如旱地惊雷一般,反复地回响在她的耳旁。
大清国最富有的家族,就这样失去了他们的领导者。
然后,就是发丧,设灵堂,守七,万幸的是,在大家都以为大小姐要错过老爷的丧事时,兰儿带着安先生及时赶了回来。母女连心,初雪敏锐地感觉到,兰儿不一样了。
兰儿每次回来,总是不肯行差踏错一步,察言观色的功夫炉火纯青,并且经常不失时机地向族人们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和能力。那似乎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对权力的迫切的渴望,令初雪暗暗担心,也曾经令惠征大为反感。
然而这次兰儿回家守丧,她变得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不再关心,对于来吊唁的族人们的隐晦询问,也只是报以公式化的回答。也许是还没有从阿玛病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的双眼总是微微低垂着,而眸子里,却时时透着一抹以前从没有过的自信和坚定。
“这目光,跟老爷的是多么的像啊!”初雪每每与这目光对上,总会情不自禁的感叹。
意识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初雪一个人,短短几天,不自觉地追随着兰儿,决心日后为她马首是瞻的族人越来越多——他们追随了三十多年的主心骨突然没了,而他的女儿与他又是如此的相像,行事也是十分的相似。于是不管深思熟虑也好,出自本能也罢,大部分族人,都自然而然的将他们对惠征的崇敬与信任,转移到了兰儿的身上。
那天,当兰儿终于推开书房的门走出来时,初雪几乎有一种老爷尚在人间的感觉。然而当她跪在她的面前,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要改玉兰为明澜时,她才知道,当初那位道长所说的是她,而又不是她,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完全了解她女儿的想法了,也许,她从来没有完全了解过她,就像她从来没有彻底地了解与她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年的老爷一样。
初雪在那一瞬间突然大彻大悟:老爷爱她,却从没有让她走进过他的世界。现在,她也同样走不进兰儿,噢不,是澜儿的世界了。她定定地站在那里,神色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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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对惠征老爷的行为的不得不说的解释。
同学说太高深了看不懂,汗。莫非算地域差异?so,为了照顾没有把地理历史和政治当作饭来啃过高考的jms,特此解释。
开私塾,教孤儿们读书识字 ——
这个ms很好理解,送留学生出国深造前,必然要进行基础教育和爱国教育,毕竟十年教育培养出来个白眼狼不是啥好玩的事。
造商船,组建商队——
经济制衡,文化侵略。鸦片战争的最大原因是帝国主义需要打开新的市场。由熟知中国人需要的华人进购货物,当然要比啥也不懂的洋人(他们卖布,卖睡帽。。。。哪个清朝人带睡帽睡觉?)打开中国市场要容易得多,另外出售中国的湘绣等,有助于使他们了解中国的文化,多少减少点他们高高在上的思想。
黄土高坡的绿化——
减少水土流失。黄河中的泥沙大多来自黄土高坡,而泥沙沉积也是黄河数次改道、泛滥的重大原因,当然,泥沙少了的负面影响是三角洲会变小,笑~
广泛结交各地官员及有识之士——
这个很显然,洋务运动需要基层的大力支持才玩得转。
积极为驻东瀛,朝鲜的官员出谋划策,鸩杀傀儡天皇及其子——
国家的发展需要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哈韩哈日的jms表拍,不过只要国家存在一天,便是利字摆中央,道义靠边站。
日本自1860s开始明治维新,明治天皇上台(即文中傀儡天皇的儿子),在他带领下,日本开始资本主义改革,短短几年时间内国富民强,然后就开始了有组织有纪律大规模的侵华活动。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