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1 / 1)
『二』他没出过一分钱来养你,你竟然喊这样的人爸爸?!你到底有没有心!
黑色的奔驰很快地在叶家大宅前面停了下来,之情想要逃,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逃,鼓起勇气下了车。陈阿姨已经在黑铁大门外等着了,见了之情连忙开门,跟在她后面穿过小花园进了屋。
嘭地一声,大门关闭。
就好像把后路断绝了一般,残酷的切断。
偌大的厅堂里那张之情最喜欢的罗汉榻上,叶霁秋雍容地端坐其上,动作极优雅地握住一只玻璃杯,茶叶在杯中沉淀,就好像之情此刻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慢慢地走上前。
外公外婆都不在家,今天,恐怕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妈……”她艰难地开口。
叶霁秋淡淡地应了一声,单手把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勾到耳后,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去疗养院了?看见他了?他还没死?”
之情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低头不语。
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似地,“也对,有人为了他去给严君傲当情妇,怎么可能让他死?”
“妈,姐姐没有去当情妇。”
“闭嘴!”乓的一声玻璃杯应声落地,溅落一地明亮的碎玻璃,之情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谁是你姐姐?我叶霁秋的孩子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大家闺秀,你别看见谁都乱叫!”
叶霁秋神色有那么一刻的狰狞,可瞬间又马上恢复过来。
“妈,他病得很严重……”
“那又如何?天桥底下的乞丐也病得不轻,怎的不见你去给人家瞧瞧,你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提起叶永平,莫名的怒火从叶霁秋的胸怀中冉起。
“妈,他是我爸爸——”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随着火红的巴掌印子落下,之情被那强大的力道震得站都站不稳,跌倒在地上。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左边脸上火辣辣地痛,她不想哭的,可是盈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受不住控制地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落下圆圆的水渍。
“他是你爸爸?笑话,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是谁养着你的?他一个普通的高中老师能有多少钱?从你生下来开始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叶家的,都是我辛辛苦苦地赚来的,他没出过一分钱来养你,你竟然喊这样的人爸爸?!你到底有没有心!”
之情不语,不是被堵得无话可说,只是她知道自己已经说太多了,如果再说下去恐怕会遭到更可怕的对待。
叶霁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缓了缓,挑起眉,“你现在跟他们联系得很密切?”
之情使劲地摇头。
“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你是我叶霁秋唯一的女儿,如果你顺从我的话去做,前途一片光明,别跟那些有的没的混到一起去,疗养院我不允许你再去,如果你再敢忤逆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之情心一颤,咬着唇用力的控制住眼泪,小声地应着。
她当然知道叶霁秋会怎么做,就在三年前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她因为思念爸爸而偷偷地跑了出去,在爸爸任职的高中里找到了爸爸,话还没有多说两句叶霁秋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强势而不允抗拒的把她带走,才刚到了家就被甩了两个耳光,然后被反锁在房间里足足半个月不允许她出来,直到她跪在地上承认自己做错了,保证不再去看爸爸才得到释放。年纪还小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认错,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只要她一天不认错她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为了学成之后羽翼丰厚能够摆脱家庭的枷锁,她一直都在忍。
“回自己房间去,我不想看见你。”叶霁秋好像渐渐地平复,她悠悠然地站了起来,越过一地碎片,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敲出让之情心底发毛的声音,“顾局长的公子将来必定是个人才,我不打算干预你的感情事,不过如果你要挑就给我好好的挑,顾公子那样的人最适合你,你自己看着办。”
“是,我知道了……”
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僵硬着身体的之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使劲地擦掉泪痕,抬手的时候才发现手心上血迹斑斑,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是很喜欢很喜欢爸爸的,两人同进同出也说得上是一双金童玉女,再者爸爸长得文质彬彬是许多少女梦寐以求的良配,她听外婆说过,那时候母亲的脾气不是现在这样子的,那时候的母亲小鸟依人,爸爸虽然不愿意接手叶氏的生意,可是在大学里也混的风生水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降了职,先是被贬到了普通大学里任教,到后来更是流放到三流高中,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母亲跟爸爸的关系就跌入了冰点,坚持了两年多,终于离婚。
为什么她的家会变成这样子呢?她突然好想让一切都回到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是她最愉快的年纪……
隔了一夜,上学的时候之情脸上的巴掌印子消了一些,已经看不出来那巴掌的形状了,可依旧是红红的,衬着她红肿的眼睛让人不得不往不好的地方想,一下课岑安然就拖着她不让她乱跑,按住她的脑袋定睛去看。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之情伸手就要去挥开她,没想到手才刚伸出来就被后座的雷铮一把握住。
“你的手怎么了。”他皱着眉头定睛看她的手心,虽然已经做了处理可是上头的伤是骗不了人的。
“没事,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磨了一下,你们就别多心了。”之情早早地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流利的说出来试图堵上他们的嘴,没想到雷铮竟然用手去碰她手心的伤,动作很轻很轻,可是他的表情却分外的严肃。
“你还想骗我?这不可能是地板磨出来的。”
岑安然也发觉了事情不对劲,表情渐渐的忧虑了起来,“之情,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什么。”之情维持着笑眯眯的模样,拉住岑安然对雷铮说,“快下去吧,下一节是体育课,别迟到了。”
再然后无论岑安然怎么劝她都不肯说,偶尔还给她指着什么东西说个冷笑话,差点没把岑安然折腾死,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体育老师拿着秒表走过来岑安然才暂时放弃了追问。当体育老师阳光灿烂的笑着告诉大家今天是八百米考试的时候,从小体育就只打擦边球的之情顿时傻眼,她往跑道的方向看了一眼,红色的橡胶跑道被阳光晒得红艳艳地,眼见就头晕,本来想着找点借口请假不跑的,没想到体育老师该精明的时候特精明,一下子就把她的小把戏戳破,之情哭丧着脸不得不随着同学们到起跑点去了。
站在起跑点的时候她眼前一片昏花,起跑的哨子声呼啦的响起,她连忙迈开脚步跑了出去——
在头一两百米的时候她还是跑在中间的,可是越到后头她就跑得越慢,她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用力地跑着。学校的跑道一圈是四百米,之情刚完成第一圈就已经头晕脑胀,脚上面好像绑了很重很重的沙包一样,想要抬起来却感觉很重,每跑一步都得费很大的力气,气管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都不顺畅。
岑安然在内圈里的草地那儿追上来,看着之情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吓了一大跳,“之情你别跑了,我去帮你跟老师说,你快停下来!”
之情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使劲地摇头。
都跑了一半有多了,不坚持下去的话她刚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六百米,七百米……八百米即将要完成,之情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只是远远地看见穿着蓝色运动服的体育老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跑过去,在意识模糊之前跑到了终点!
岑安然马上跑过来扶住她,之情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软骨头一样倒在岑安然怀里差点坠得两人一起跌倒。岑安然拧开了水瓶塞到她手里,她用力地呼吸着,胸腔里的氧气好像不够一样,喘得她脸色越来越苍白。
“之情你没事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我跟你去校医室看看好不好?”岑安然小声地哄她。
之情说不上话来,还是摇头,眼前突然一片昏花——
“雷铮!快过来!之情晕过去了!”
岑安然这一叫把班上的同学都吓坏了,连体育老师都走过来看,本就在寻找之情踪影的雷铮骤然一怔,飞快地往岑安然那边跑,见之情面无血色的模样,等不及老师的决定当机立断地把之情背了起来,快速地跑向校医室。
校医是个中年妇人,把雷铮推了出去然后替之情检查了一下,出来的时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就这么逞强呢,体力透支了,真是的,又是一个为了减肥不吃东西的女孩子吧,这样的身体以后怎么给国家做贡献,我说呀……”
“你能不能闭嘴,吵什么吵!”
雷铮压低声音恶狠狠的打断校医的话,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校医咋舌,谁看见她不都是尊敬的喊一声“校医好”?从来就没有一个学生敢像这个男孩子这样凶她,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生生地把脸气红了。
岑安然尾随而来,听说之情只是体力透支了才松了口气,自告奋勇地说去给之情买点吃的,一溜烟的跑了,校医干脆眼不见为净,到外屋里去了。
终于安静了下来,雷铮小心翼翼的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窗帘被风稍稍地吹起了一角,透入了明媚的阳光。说实话现在的之情一点都不好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完全不是平日所见那个狡黠精灵的女孩子,可雷铮竟然就怔怔地看着她,看痴了。
好像也只有这样的状况下他才能这么认真地去看她吧,如果是平时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的侧脸,被她发现自己视线的话,他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转过头。今天早晨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大约的猜到了她脸上的红印子必然是巴掌印,红肿的眼睛看得他心都揪了起来,他想要问她究竟怎么了,可是又怕惹来她的反感,他也是害怕的,害怕打破他们之间难得的平衡。
他叹了一口气,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总是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这几个月来她跟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他雷铮是何等骄傲的人,她不主动跟他说什么,他也拉不下脸去跟她说话,除了偶尔岑安然带起话题以外,就连在一起走去车站的路上他们的话都少得可怜。
想到这些,他又叹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她。
岑安然抱着一堆吃的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躺在床上的之情如同睡美人一般,而雷铮安静得靠在她的床头。岑安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说。
“之情没事的了,我问过校医,校医说留一个人在这里,让我留下,你去上课吧。”
雷铮按了按太阳穴,“我留下,你回去吧。”
看着他这模样,岑安然看不过去,差点就想把之情喜欢的人是岑纪川告诉雷铮,可是又怕说了出来会让雷铮暴跳如雷,思前想后,几乎吐出来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你……算了,那你就留下吧,有事的话发信息给我,如果之情醒了就让她先喝点温水再吃东西。”
也不知道雷铮有没有听见,她看着他很久很久,终于听见他小声的应了一声,然后才离开。
再次陷入安静,雷铮移开抵在眼前的手深深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右手狠狠地一握,霍地站了起来。
他忍不住心中的悸动了。窗帘还在风中飘动,带起片片光线落在床上熟睡的少女脸上,高瘦的少年双手撑在床边坚决无比的俯身,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与颤抖着的心跳中吻了下去——
风骤强,好像一双柔弱的纤手拉开了窗帘,将这冷冷的校医室内的小房间照了个透亮,少年柔软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地在少女的额头上扫动,他睁着明亮如阳光的眼睛轻柔地吻着少女的唇,轻轻地啄吻,每落下一个吻他都会看看她,那么地小心翼翼,好像那是一件易碎而珍贵的宝物,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
他的心在狂跳,亲吻的甜腻与温存在他心里的海洋中飘荡,那种感觉难以言喻,难以与人深说,那是与喜欢的人最纯洁最干净的亲吻……很多年以后他偶尔会想起这个简单而纯洁的吻,然后自嘲的笑着点上一根烟。经过时光洗练的他再也找不回那种干净的细腻,但他怀念那种心跳的感觉,怀念两唇相碰的温存,怀念那天的阳光,最后一夜无眠。
之情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将近放学的时候,雷铮趴在床边睡着了,斜斜的阳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透出一层金黄色的光,她愣着看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还记得初二那年她第一天转学到S中的时候他毒舌的说她虚伪,也记得当天放学的时候在拥挤的车上她被挤得摇摇晃晃的,他眼见着也没有扶她一把的绅士风度的模样,现在竟然会守在她床前……她抿唇笑笑,悄悄地动了动手想要伸手撩开脸上的头发,没想到这轻浅的动作一下就把他惊醒了。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涣散,却飞快地聚焦在她脸上,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气得吐血,“你是猪啊,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从中午十一点到现在四点半!你昨天晚上去做贼了是吧。”
“你才去做贼了!”她笑着捶他。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放学时间了,班里还在的同学都很关切的问她状况,她微笑的说了大概,又发现大家看着她跟雷铮的眼神有点暧昧,这才想到雷铮留在校医室里陪着自己那么久,恐怕在班级里各式各样的版本已经传得满天飞了,于是脸颊有些发热的低头收拾东西,不再说话。
离开教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岑纪川打过来的。
“放学了吗?”他的声音温润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滴水穿石般。之情应了一声,他又说:“安然说你晕倒了,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之情绞着手指。
“我想见见你,在你学校门口,可以吗。”他的声音还是和煦的,却带着几分不可抗拒的味道。
之情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应了,挂了电话随便扯了个谎让雷铮先走,收拾好东西慢吞吞地离开校园。她的心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继而又想到岑安然昨天说过的话,那话好像安定针一样慢慢地平静了她的心。
无论如何,她总是得为自己努力一次,她不想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