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这种笃定的话陈子健当然不会说,所以陈子健脸容未变。轻舟虽然跟陈子健交情不深,但也知道这种话陈子健是不会说的。
“陈经理不知道,我会回国是因为东大向我发出聘书,回来的时候还只是考虑,但在一个星期前我已跟东大签下两年的合约,过年后的新学期正式就任。”轻舟很委婉说:“所以对于写剧本的事只能说抱歉。”
“这不妨碍,离你走马上任还有大半个月。”刘永正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之类的东西给轻舟说:“你先看剧本的内容,这是我原稿,我不太满意,但结局是不变的,你回去看完再给我电话,我们再来谈。”
刘永正说完就不谈这个公事话题,为轻舟介绍这里私房菜。刘永正看向对面的寡言的男人:“很小见费董事长来这里?”
费雍怀答得干脆:“是不常来。”事实上费雍怀只来过这里一次,这唯一的一次也被刘永正碰着。
接着便是上菜时间,四人谈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刘大导演接了一个紧急电话后,把账结了便先走一步。刘永正一走,他们三人也刚好用完餐,甜品上来的时候,陈子健说:“影片最迟3月份开拍,否则赶不上十月的挡期。”
轻舟的甜品是杏仁布丁,咬了一口滑滑嫩嫩,吞下才说:“我实在不想答应他,这会让我有负担。”
“我觉得这未尝不可,”陈子健笑,很难得的笑,想来陈公子已经和轻舟熟稔起来了。看向一旁不爱甜食,把甜食推到叶轻舟面前的费雍怀问:“雍怀你觉得呢?”
费雍怀让服务生上了一壶香茗,倒上一杯,很中肯地分析:“如果想要市场经济,接剧本是不错的主意,如果单纯只想做教书匠搞文学研究,就不必劳心劳力,但我想《蔷薇》对叶小姐来说既是意义非凡,大概会割舍不下。”
这话让轻舟眼前一亮,她直直地盯着费雍怀那双深邃的眼窝,轻舟觉得费雍怀的眼窝竟然透着浅浅的蓝色,她惊奇地问:“费先生是混血儿吧?”
费雍怀喝光茶答:“外祖母是法国人。”
四分一的法国血统,难怪了。
吃完,轻舟上了个洗手间,出到大厅看到两名男子正从门外走进来,是那种气场那大的男子,但不是这个问题。冯笑媚她们常说轻舟从不记不相干的人,就算那人漂亮得过份,见过后就不会存在脑里,反过来说,相干的人,轻舟觉得自己用刻骨铭心来形容相当恰当。
很多年了吧!轻舟想,她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父亲,外婆住院的那会儿,也只是远远见过父亲的背影,其实他们真正意义的见面只有高三那年,也只是远远地对望。轻舟以为她对父亲已经生疏成陌生了,但原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却活跃起来,一下一下的,她几乎感到全身的大动脉的血液不停地沸腾起来。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却闪进挨近角落处,那里一株高大的观赏植物正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站在那里等候父亲的身影接近,然后走过,心跳慢慢缓落,她知道自己这一刻无法真正与父亲面对面,她无法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轻舟的懊恼很快就解除,在手机响起那一刻,轻舟迅速按下接听键,是母亲的电话。
“妈妈。”这声妈妈温驯得有点颤抖。
“怎么啦?”叶轻轻在那头听到女儿少见的温驯:“你不是跟天皇的陈经理谈话吗?”
轻舟呼出一口气答:“不是,也算是,还有刘永正导演。”
“有什么事吗?”她记得有跟母亲提过不回家吃饭。
“这些天曹严没有约你吗?”叶轻轻的声音明显很压抑,轻舟微微皱眉,她甚至听到母亲那把紫檀木古筝发出的低鸣,一下一下的。
轻舟猜对了,叶轻轻现在很急躁,十五分钟前,叶轻轻接待完一位女士,这位女士正好是曹严的母亲,曹太太已经知道欧静有了曹严的孩子,她登门向叶轻轻道歉,很委婉地说,儿子一直很痛苦,无法割舍十年感情,但也不可能让欧静把孩子拿掉。
叶轻轻非常生气,连带着对曹太太的话也非常感冒:“曹太太的意思是认为如果没有我女儿的介入,你儿子就不必如此痛苦,欧小姐也不必承受未婚先孕的尴尬,你搞错了吧——曹太太。我女儿轻舟也是个大家闺秀,从不做夺人所爱,为人小三这种事情,我们的家教也是严格的,你儿子痛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曹太太的脸色被叶轻轻讽刺得一青一白,但也不好发作,只好委屈赔罪:“这事是曹严做错了,轻舟这个孩子我也看着她长大,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我当然也清楚,只是孩子现在也有了,总不能让欧静挺着我曹家的孙子到出生吧。我们作为母亲,孩子再怎么错也是自己的孩子,我们为人父母不管怎样对孩子总是给予最好,曹严从小到大念书认真,报考医科是因为他父亲的心愿,我先生在一年前病逝,欧静在各人事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事总要个了结,曹严做不了的,即使再丢脸,为人父母只好代他来做,我只想知道钟太太的意见?”
叶轻轻觉得这位小学教师的曹太太外表严谨,但说起事来就是无懈可击,一句话正中核心,比起她的儿子就爽快得多,但,曹太太那段父母心同样刺痛叶轻轻,曹严是她儿子,她说要为儿子承担过错,她能承担什么过错,就一句对不起,她叶轻轻的女儿就可以什么也不是。
叶轻轻的回答非常直截了当地表达出她的恼:“儿子做错事不敢承担,做母亲的却要求原谅,你们曹家实在太过份。”
叶轻轻吸气,呼气,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坐到琴案前,空着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捻出一根弦,紫檀木的筝发出大气的声响。
轻舟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她轻声问:“你今天心情怎么了?”
“你还真敏感!”叶轻轻单手一根一根弦地勾捻着,很单一的声响,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我跟你爸爸离婚那会儿,我天天在琴房里弹琴,你也不觉得吵,弹到后来,反而是我自己觉得吵。”
轻舟记得那会儿,母亲出奇的平静,天天关在琴房里弹,很平静地弹着平调子。轻舟常常站在楼梯角里静静地站着听母亲弹琴,母亲的琴不忧伤,但轻舟却知道这比宣泄的忧伤更让人心疼,母亲的伤的疼都压在平静之下。
“轻舟,其实你爸爸找过我。在法国的时候,他打过电话给我,那时候我已经认识钟振了,我说一些事情过去就过去,我以前曾想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男人,虽然到最后我也没见上他一面,我只是想让他内疚,我也做不来跟前夫再见亦是朋友的戏。”
轻舟静静地听母亲谈父亲,母亲的话停了很久,轻舟在电话那头轻轻问:“那,爸爸呢?”这句话,其实轻舟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自己想表达些什么,但心里却感到一阵刺痛。
“你爸爸想的大概不止这样吧!”叶轻轻在那头轻轻地笑:“我知道,他是个重情的男人,爱得彻底,恨得彻底,内疚得更彻底,虽然——他娶了余京京,但叶轻轻却始终是他最爱的女人。”
轻舟没有说话,叶轻轻继续说:“得不到的,最初的,总是最美好的,我虽然原谅了你爸爸,但却不愿意见他,这或者就是女人的小心眼,轻舟,我了解你爸爸呀……”
很久,轻舟在那边语音不详,低低说:“……为什么?……说起爸爸?”
叶轻轻在那头说:“我在想,当年我不愿意去解释,一意孤行让你爸爸误会,我明知那是误会,但我的自尊不愿意让我解释,让你从八岁后失去父爱,如果……轻舟……如果我当初去解释,当初我把你留在你爸爸身边……他最爱囡囡,那么今天他知道他的囡囡让人欺负,他一定会为你出头。”
“轻舟……轻舟,发生什么事了?轻舟……”
轻舟的泪突然轻轻地滑到手背上,嘴角泛着一点笑意,不知是什么感觉,刺痛刺痛的,却又有一点想笑,那些眼泪最后吧嗒吧嗒地不停落在手背上。高大的观赏植物前一张餐桌上,看不到人头,挨着那株植物,轻舟却能把那桌子里头的话听得清清楚。
“……再过不久我的肚子会让我爸爸知道,我不想我爸爸问孩子是谁的,我不敢说孩子父亲的名字,只能说孩子的父亲不要我们,我爸爸肯定会要求我把孩子拿掉,那你——曹严,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孩子拿掉吗?”欧静始终波澜不惊地盯着曹严。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温情王子这些天被欧静肚子里那个生命折磨得不成人型,颓废、憔悴,反观欧静的平静,欧静显得实在太过无辜了。
“曹严——”欧静那张脸依然平静地看他。
一直沉默低头的曹严有生以来下了这样的决定,曹严觉得他的人生从遇上欧静那刻起就败了,败得彻底,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其实还没结束,只是开始而已。
“你赢了——欧静,你赢了。”曹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充满冷冷的嘲弄:“你成功让我变做一个负心汉,你成功让我不得不放弃我十年的感情,你成功让我变成一个懦夫,你成功让我失去轻舟……”
曹严霍地站起来,他满脸的怆然刹那变得苍白无色,轻舟的脸与他对上,站在那株观赏植物旁,手执电话,满脸泪水。
曹严转头看向欧静,苍白的脸变成愤恨,他扬起手,欧静却平静地说:“你如果心里没有我,那当初又何必跟我在一起,曹严,比起我,你来得残忍,我认识你四年,输掉叶轻舟不过六年,四年比不过六年的感情很合理。”
曹严的手放下,他脚步踉跄地走向轻舟:“对不起——轻舟。”
轻舟的脑海里竟然想起那天被母亲接回家后的情景,她进厨房帮忙,母亲上了二楼,她拣着菜,坐在小凳子上,是父亲做的小凳子,外婆笼起煤球,一切如往常一样。突然母亲的尖锐声刺进耳朵,轻舟手里的菜落进水槽里。当轻舟跑上二楼的时候,敞开的房间门口,母亲的手袋跌落在地上,母亲的背着轻舟全身颤抖,轻舟那时站在母亲身后不敢向前,只是颤巍巍地站着。她听到里头有女子的哭泣声,她知道这是谁,这是对她很好的京京姐姐,她知道京京姐姐跪在地上,她听到她又哭又求,说了很多话,轻舟乱糟糟的,一直沉默的父亲这时却开声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轻舟大概也不是我项经年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