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春节来临之前,俞承冠总算把轻舟的院子装修完毕。其间轻舟去看过一次,那时还看不出个究竟,装修好的那天,俞承冠专程载她去看,进门后,光个院子就让轻舟感到很惊讶了。没有太过修饰,但却典雅多了,有一种院子深深的感觉。
新种的黄竹子,桅子花,虽然没有花,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桅子花香的初夏,轻舟挨着外婆坐在小小的板凳里,轻舟可以做功课、看书,外婆在一旁剥夹豆、缝补、绣花。离开父亲后的生活一直不算太好,母亲的收入时好时坏,但不管生活怎样节俭,母亲从不让外婆打零工或让她做下人的工作,那时母亲太忙碌,轻舟见母亲的日子其实屈指可数。
外婆的生活很单调,不管是轻舟八岁前还是八岁后,她的日子都是围着轻舟转,洗衣、缝衣、做饭,跟轻舟说话,听轻舟说话,整理院前院后,轻舟说喜欢桅子花的香味,外婆尽管如何,总会省吃俭用从花坊弄回一株桅子花。
最让轻舟感动的是,这株桅子花居然没有死,明显老态的桅子花由半死不活的状态剪去所有枝叉,剩下主干的桅子树重新培植,种在墙角处已长出新叶子。
“这个不是我的功劳,可要好好感谢李伯伯,你知道我家邻居都是我爸的校友,李伯伯他可是生物学教授,救株花该不难的,这还是他老人家亲自载种的……怎么啦?轻舟,怎么好好的哭了?”说到后来,俞承冠拿出纸巾给轻舟抹泪。
“你别哭,我今天可不是要你哭的,唉?”俞承冠好无奈地继续递纸巾。他可是想轻舟好好开心的,这个院子有太多她的回忆,他是知道的。
“承冠,你说,如果我喜欢你多好呢!”哭到眼红红的轻舟盯着俞承冠崩出一句很感性的话。
俞承冠笑:“难道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可以对你好的吗?”
俞承冠拉轻舟进屋,边走边说:“我不是要你的感动或感激,这都不是我需要的,如果你觉得跟曹严一起能幸福,那你往幸福的方向走,如果有一天曹严不能带给你幸福,那我随时都愿意陪伴你。”
轻舟停下步,抬头看俞承冠,她一直知道俞家人待她很好很好,但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想有种流泪的感觉,那些心里的泪终于涌出眼眶。
“为什么呢?”轻舟轻轻地问。
俞承冠却说不出。说是父亲带回来的第一个学生,说关于书房里隔着一条建筑界与文学界的交集点,说一个女孩面向生活的坚韧,说她的聪颖,说她的善良,说她的怀旧。他不是个能聊的人,轻舟大概也不是,他不是个容易相处的,跟异性更难,但轻舟不一样,她身上有种特质,质朴的也可以是高贵的。
也许这些都不是理由。
俞承冠给出的答案是:“因为你是叶轻舟,只有你是叶轻舟。”
这个答案很好,就跟是因为你是我妹妹,只有你是我妹妹。
他们一起踱进了屋,进厅,然后进主卧房,轻舟这时才说:“小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住在这里。”轻舟回过头对俞承冠说:“一家人,包括我爸爸。”这是轻舟第一次主动提父亲这个角色。
“我跟外婆就睡这个房间,除了睡觉、上班,爸爸都会和我在一起,黄昏的时候喜欢带我到街口的公园荡秋千,那公园现在都没了。妈妈那时候经常在外授课或演出,她很忙碌,爸爸那时候还跟我说,囡囡,你妈妈要把我们父女抛弃了。”
轻舟带着俞承冠上二楼,轻舟又说:“这房子很多年了,是我外公的,你知道我外公叶远山是个大将军,他战功兢兢一生,到头却死于狱中,这房子是属于军属大院,我外婆出狱后就被安排住进来,听人说,我外公被人救出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照顾妻女的生活。我外婆是个低调的人,平反后,上面有人提出照顾帮助,除了生活起居,我外婆一个上海女子很小接触外面的世界,十年牢狱让她的身体不好,她其实没有真正做过粗活,我外公很会疼人,自己的女人就更不用说,我外婆下乡那时虽说养鸡做粗活,但我外婆说,她做不好,很多粗活都是外公偷偷帮她做的。后来两人成婚,我外公更是里里外外都做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叶远山的妻子其实只是个草包女人。”说到这里,轻舟微微地笑了。
他们进了轻舟母亲的卧房,轻舟说:“以前这房间大多数是爸爸在,小时候妈妈确实很冷落爸爸,很多时候我想,爸爸是否心里怪妈妈,所以才会背叛。是不是没有爱情,连亲情都可以抛弃,否则他为什么会说出,我不是他女儿的的话。”
“轻舟……”
轻舟嘴角抿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些话,我可能只说一次,以后都不会说了。”
“妈妈后来终于和爸爸达成共识不再外演,我们一家人很幸福地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妈妈收了一个学生,我唤她做姐姐,念高二,她常常来我家学古筝,每天都来,风雨不改,她很喜欢我,常常买东西我吃,爱逗我玩,我也很喜欢她,后来有一次,妈妈的授业恩师在北京有个古典音乐演出希望妈妈参与,那是妈妈以前演出的音乐团体,妈妈在里面是古筝手,之前的古筝手临时有事不能演出,妈妈答应了。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什么事,妈妈回来那天下午去学校接我,那天爸爸没有来,我们都以为爸爸忙着没时间来,原来不是,我和妈妈回到家里,我去找外婆做饭,妈妈上了二楼。”说到这里轻舟停了下来,俞承冠大概也猜得出来后面的话。
很久,轻舟才说:“我高三那年,我爸爸的人找到我,希望能见我一面,我拒绝了,后来他亲自来找我,我们远远的看着,我其实那时对他有恨,我在漠视他,他跟我说对不起。我们的距离始终站得远远的,我那时就想,就这样吧,十年都过去了,就这样吧,因为我已经大到不需要爸爸的角色了。”
俞承冠问:“后来呢?后来有见过爸爸吗?”
“见过吧!”轻舟记得那时,外婆住院,她知道爸爸有来看过,大概他惭愧,大概他觉得愧对于她,怕她讨厌,每次都不敢与她正面相见,但她知道在某个角落,爸爸是存在过。那时候外婆也说过,爸爸有时也会到医院看她老人家。
“你回来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轻舟说:“我去法国后,彻底跟他断了关系,他早已有家室,我生活上也不需要他,也就没必要要见面。”
“轻舟,不管怎么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是个不会有恨的孩子,如果你跟你爸爸再见面,也许是没必要一起生活,但他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妈妈外唯一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也是小时候捧你在手心里的人。”
俞承冠有一句话说到轻舟心窝里,爸爸确实是小时候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轻舟其实知道她恨些什么,为什么最疼爱会因为夫妻间的破碎变成最毫不犹豫的抛弃,为什么当年的父亲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轻舟大概也不会是我项经年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