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入宫(上)(1 / 1)
隆冬过后,临了入宫的日子。天还未亮,宫里便派来接送的马车。车子十分简便,驶在晨光里空荡荡的街市,辘辘的声音格外空寂,却一点也不招摇。虽不知是礼制如此,还是故意安排,总归这份心意与自己倒是不谋而合。
摇晃的意识里前刻还是将军府门,父亲当着接引太监的面并未透出喜悲;转瞬便是皇城巍峨,禁卫森森,赶车的太监亮了腰牌通了行。进了第一道城门,先是长长一条白玉石板铺就的宫道,待过了护城河上一条宽宽的桥,车便停在了第二道宫门口。接引的太监跳下车打了帘,另有个宫女置了脚凳便立在一旁扶着。自己下了马车,一个嬷嬷提着灯笼在前头引着路。自己跟着进了第二道宫门,眼前长长的宫道笔直深邃,两边一致的朱红宫墙顶着琉璃瓦,在暗光里仿若没有尽头。
不知行了多久,心里虽有疑问,却也怕出口即错,便只是默默跟在嬷嬷后头。终又进了道宫门,沿着石板砌就的高高廊道又进了不知几道宫门,远处一座座黑黢黢的宫殿高耸的剪影,竟似群魔乱舞般十分骇人。
终到了处院落,两边守着的太监称了声“李嬷嬷”。给自己引路的李嬷嬷望着屋内透出的亮光,轻声问道:“昨夜可歇了?”
一个太监噤了声,另一个太监唯唯应道:“一夜都在看奏折。”李嬷嬷听罢便直掀了门帘引我进去,才进得门却见一个砚台直直砸在了自己脚下,墨汁溅了素色的裙装格外斑斓。一旁守着的两个宫女急冲过来收拾,嬷嬷不动声色,领着我进了里头,却是皇上站在一书桌折子边上,脸色铁青。见他手上也染了墨汁,想来能在这屋里致气的也只有他自己了。嬷嬷掏出了怀里的手帕,便给皇上细细拭手上的墨迹,待干净了才道:
“老身想来是不中用了,这么不招皇上待见,才进来便领受皇上的砚台。”说罢叹了口气,絮絮又道:
“要是兰妃娘娘还在,看见皇上您这般怒气,怕是要伤心了。老奴照顾皇上不周,百年之后,也没脸见娘娘。”皇上想是听到了“兰妃娘娘”四字,脸上消了大半怒气,但见着是我,冷冷道:
“你怎么大清早就入宫来了。”自己不由一愣,李嬷嬷连打圆场道:“皇上怎么忘了,年前才封的你表妹宫里正六品典侍,今天不正是上任来了。”皇上冷哼一声,自己望着那燃了一夜的烛火积了满满的蜡泪,倒有些不明所以。
怕是自己的呆样更激了皇上的怒气,他又甩了样东西砸在自己脚下,连退了步定睛一看,不过是本普通的折本。拾起来翻阅,却正是父亲力劝皇上将盐运一事许给沈家,折里言辞恳切,无懈可击。再抬眼看着皇上,穿着月白色龙袍,九龙戏珠的金冠束了发,贵气逼来,自是不可多言,如今气在头上,更添了几分威严,倒真压得人不敢喘气。
“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父亲此举,不过是遵先贤之教诲的一番行事。皇上圣明,怎不知父亲一片忠心?”皇上听罢,却嗤道:
“盐者,国之命脉。割却半壁江山,还口口声声一片忠心?”想来误会已深,却仍不免力争道:
“商者重利,明日以厚利诱之即可。敌强我弱,现今暂退一步助长其势,俗语云‘月满则亏’,良机可待也。”娓娓道来,皇上依是冷眼相向,怕是一夜未眠累极,终摆摆手道,“满嘴狡辩,下去罢。”
得了旨意,李嬷嬷领着我出了屋,天已亮了大半,不知又转了几弯宫道,不多时便到了个园子,门楣上空得很,并未悬匾。那李嬷嬷推开重门,领着我进去,竟是满园残梅落落,愈走愈深,心内不由惊疑,此处竟与将军府中自己的居所一模一样。李嬷嬷进了园子终开了口道:
“这园子多年不曾住人了,没想到皇上听说你来了,不顾太后的忌讳,专派人重新打扫了番。”心内了悟,想来这正是兰妃当年的寝宫,先皇为她竟专在皇城深处僻了这么个所在,当年隆宠可见一斑。李嬷嬷絮叨道:
“当年陪着小姐进这园子时,小姐也如姑娘一般吓了一跳。”终行正屋前,嬷嬷指了处厢房道:
“姑娘暂且在此处安身,未有传召,切莫出了园子乱走,若有什么需要的,直跟门口的宫女说。”说罢李嬷嬷离了园子,房内各色东西都是置齐的,倒不用另备。待安顿下来,门口忽又来了个太监,正色道“太后传召”。
自己忙领命,又跟着那太监低头疾行。待行至一处门前,门外好几个太监都在候着。沉木宫门敞着,上头题的是清宁宫三个重笔大字。那个太监领着我进了宫门,虽是过了寒冬,各处仍挂着厚门帘挡着冷风。
正房外,两个小宫女帮着打开了帘,惟留自己一人进去。里头一股暖意扑面,携着各种名目的香熏得人透不过气来。
抬眼看各色宫装的女子围了一屋,想来正中坐的便是太后,福身行礼后便直低着头。众人见是有人来,齐齐看了过来,屋内本有说有笑,霎时静得不同寻常。太后闲闲道:
“原来是惜年来了。”宫内果是消息传得快,自己只知多说多错,便只是应了诺。抬眼看太后身边坐了两个女子,一个沉静恬淡,一个机敏灵动。与太后如此亲近,虽不得十分肯定,也猜得是刚入宫的太傅独女方如意与丞相小女儿秦意映,秦意映与太后挨得极近,娇声道:
“姑母,这位姐姐怎么蒙着脸?”太后笑而不答,却听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位惜年姑娘容貌尽毁,蒙着脸是怕惊着在座诸位妹妹。”寻声而去,原来是谢如韵,但见她此刻眼睛好了,却装得满是怨毒,反不若没有。对她存了这般可怜,一时怒气反倒歇了。房里些女子听罢,对自己尽露出鄙夷,秦意映与方如意两人倒不是浅薄的,面上皆作了叹息,倒是场美人伤怀的妙景,只可惜这样的叹息听来更是刺耳。
脸上浅笑望着太后,听闻太后正是九王的亲母,两人眉眼间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美人迟暮,终比不了一旁个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想来九王之死,太后定是把帐也算到了父亲身上,自然也不会待见自己,再想得兰妃是自己的姑母,当年宠绝后宫,如此诸多怨气下还能心平气和,太后这火候也不是一般人修得的。
待诸位女子终议论得差多,太后想是看倦了戏,摆手道:“散了罢”,便有个嬷嬷来扶。诸位女子一一福身退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