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冥婚(上)(1 / 1)
庚寅月壬午日,宜嫁娶、动土、移徙、入殓。
这天,崔家大小姐内着师傅赶制的素服,外穿红色新嫁衣,左右两个喜娘扶着,上了轿。新郎官拜过崔家二老,崔父冷面不语,崔母早已泪如雨下。这新郎官倒也不介意,奉了茶,冷郁的眉眼间露着近乎癫狂的喜气。
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只见他冷眼横扫了几个面带讥笑的混混,便吓得那几个噤了声。身着大红吉服,上了别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一路人吹吹打打,悲喜融合,古怪异常。
跟着众人进了沈家,院子里摆了几十桌的筵席,嬷嬷侍女招呼着乡亲们入席。而两个喜娘扶着木偶般僵硬的新娘子,过火盆时,那新娘子生生地被提了起来,她手中的老母鸡似是缠绕固定在其腕上,跟着摇摇晃晃。哀古人竟这般造作倒行逆施,硬往这白事上添红事。
进了礼堂,那屋子里一大家子人,沈无沉自然也是在的,只是面色强作喜颜,十分的不好。热闹喜气的礼堂里,大片的红色,悬着的挂着的,飘着的荡着的,像一屋子翻腾的火浪。只是没有一般婚宴时所看到的那种嘈嘈杂杂的热闹,没有满屋子争抢着喜糖的小孩,没有满屋子笑闹拼酒的醉鬼,没有叽叽咕咕互相调笑的三姑六婆……有的只是一屋子表情肃然的人,一身簇新严谨的打扮。不管男女老少,他们看上去无比紧张,团团围坐在高高挂着的红灯笼下,一张张脸看上去有点异样的花白。
这样热闹的颜色,在一些时候一些地方,会变得那么让人寒冷。
崔家大小姐头顶着块鲜红的喜帕,每行一个礼,就听见喜娘嘴里轻轻地关照:新娘子对天地拜拜了;新娘子对老爷拜拜了,新娘子对相公拜拜了……然后新娘子会跟着喜娘的方向朝那里拜上一拜,动作迟钝木讷。而这时边上锁呐和锣鼓,奏得很卖力,似乎憋足了劲想把整个地方那些看不见的沉闷打破,可是结果反而让人觉着怪异。
冗长的训话,一代代传统与祖宗遗训,我在边上听着,眼角边那片红刺眼得让我眼睛疼。顾不得这场闹剧如何上演,只一个劲儿脱了周围人往外冲去。
跑得远了,竟来到那沈家后院中。迷路转了向,哀自己仍是这样冲动。却听得身后熟悉的话语传来:
“我知道你不忍,你却不知道我也是伤心的。”转身,见那沈无沉在那树阴下定定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我不忍,不能作半分反抗,可你是响当当的沈家大少爷。”意气间还是说脱了心中的怨恨。
沈无沉听罢,面色惨白了几分,温柔言道:
“想你也是懂戏的,人生如戏,谁也有他的不自由。你若不懂,我当是白给了我的心。”言罢他转身离去,不再管我。
我连忙跟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袖,好言道:
“我自然是懂的,却总也忍不住意气,你莫要生气。”语毕,想自己竟也生生陷入他的罗网里,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不由一怔。
他听我这样说来,脸上好过了许多,拉起我的手要让我随他去。
沈家的后园倒没有湖水,只是假山建得忒巧,跟着他绕绕转转的我又晕了向,只拽他的手又紧了几分。转眼间来到一院落前,题得两龙飞凤舞的三字“宝剑阁”。他停住,径直推开门领了我进去。
宝剑无沉,想是他自家的院子,里面也是修整,只有个花架下石桌石椅透着点闲趣。踩着木阶他便领我上了楼,楼里却是另一番天地。白貂皮铺齐的软榻,乌漆小几上金兽香炉冉冉升烟,余下的空间里全是排排书架,散些旧纸堆的味儿。
他领了我走着,抽得其中一本,题着“戏语”二字。不想他管着一家财帛,竟还有听戏的真情意趣。他似见着我嘴角的讽意,只解释道:
“沈家世代经营些茶楼酒肆戏园子,不知些戏,便不会有那客似云来。”说罢他手一摆,“这些架上的,都是自古至今的话本故事戏曲词段,许多孤本便只有我们沈家有。”
原来如此,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怪不得他富家大少,竟会对身在穷家的我这样上心,只是贪图了我能给他写些戏折子罢了。
果然他表了意,先赞我想法新奇,后便要我留在他身边写些曲儿词儿。
听得他道来,我只冷笑,甩了他手就要冲出去。不想他竟也不拦阻,只还是那两字轻轻道来“月君”。
心下更冷,他原本就无意,只作些威胁人的手段,得些好处。原这沈家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不是好人。想罢也不走了,直转了身福了福,笑眼看他道:
“大少爷如此高看贱婢,便是三生有幸。一些曲儿词儿,自然是知无不言,但却不想被拘在这牢笼里。”冷笑着,手便直指这宝剑阁。
他知其失语,拿手与我手儿合得严实,轻声解释道:“惜年,莫要生气,我只是胡言乱语,心底从不愿逼你的。”转而道:“只你,在我心底是不同的。见着你第一面,便想着要与你共这一生。”
这一生一世的誓言听得多了,难以当真,见他时冷时热,只铁了心答道:“少爷的吩咐,小婢自然是从了的,少爷不用花这多余的精神,想些生生世世的誓言。”
说罢下了楼,不管他在身后作何反应。出了门,转向了半天,终见着个丫头领着路出了门。抬头见他远远的在那楼上窗子看着我离去,便也知这小丫环是他叫来的。
回了家,月君早收拾了些香烛供品,说天晚了去祭那崔家小姐。想红事完了,崔家小姐确是该入棺送去那沈家祖坟。
于是换了素服,帮忙印些纸钱圆宝。通红的颜料,印在裁成一叠的草纸上,长长方方的,写些看不懂的鬼符。镀了金锡的硬纸,折了一个个圆宝,串了串。
做着这些事,只安慰活人的心,死人受用得否,我们都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