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夺欢(中)(1 / 1)
宫阙间流动着断断续续的礼乐声,男女侍者繁忙的往来进出,赛尔宫隐约透着一股子喜气,各司各部的官员几乎都在讨论赫薇拉堡主即将于庆丰祭下嫁大商人赢庭的事情。翁科查盯着手上的文案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惜进度总是停在前几行,后面写了些什么他无从知晓,然后一天便这样过去了,摞在桌子上的公文丝毫没有减少一点,笔尖的墨汁已经干涸,茶水已经凉透,他亦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没有移动……
黄昏时分负责膳食的宫侍在询问过他是否在宫里用餐后,将食物端了上来,碗盘中袅袅升起的白雾带着诱人的香味飘散在四周,翁科查静静的看着没有动手,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轻声问道:“大人,饭菜不合口味吗?”
他摇摇头,突然眼角瞄到汤碗下露出一角白绢,他心一跳,强自镇定的说:“你先退下吧,呆会儿再来收拾。”
小厮闻言躬身行个礼走了出去,他连忙端起碗抽出白绢,展开来上面有几行工整秀丽的字迹,落款处微微氲开的黑点让他掌心一收,把白绢揣入怀中,紧贴心口处放好,混沌的眼神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清明。
乌云遮月,夜凉如水,翁科查披着黑斗篷一路避开灯光人影,遁僻静小道潜入御花园,拨开那片记忆犹新的低矮花丛止步在小溪边,左右张望一下并没有见到半个人,昏暗中偶尔几片落枝的枯叶静谧无声的飘到脚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直到这刻他才发现年过半百的自己竟如一个气血方刚的小伙子般冲动行事,只为了一名弱女子留在白绢上的一滴眼泪。
“大人?”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低问,又是惊又有喜。
翁科查收起思绪还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就感到一阵香风袭来,一只粉蝶翩翩飞扑入怀,顿时让他冰冷的身体盈满了温热,忐忑踌躇的心马上安定了下来,感到胸前潮湿了一大片,不由得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不要哭,你的痛苦和委屈我都知道,所以不要再哭了。”
“我没想到大人您真的来了,我一直在害怕,怕您不会来,怕您不理我……”抉哽咽的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吗?我怎么会不来,怎么会不理你?”像捧着最珍贵的宝贝将她的脸抬起,拿着帕子替她拭去眼泪,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勾起无限柔肠。
“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他是坏人,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他?”抉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嗓子都哑了,朵朵泪花浸湿了羽翼般的长睫,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一片迷蒙,像是快要灭顶的人紧紧的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爵爷她……其实也是为了你着想。”
“如果真是为我着想就不要把我推给那个人……”
翁科查扶着她的细肩,望着她说:“不要误会爵爷,她是要保护你不受伤害。”他能告诉她比诺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出于一个目的——借题发挥利用她的美貌把赢庭从王后那边挖过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他们之前关系便复杂暧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闹了矛盾赢庭突然倒戈,他甚至怀疑上次在漱秀池是比诺兹早就安排好的,不然禁宫森严赢庭怎么能顺利得手?
“可是我已经受到伤害了。”抉把掌心贴在翁科查的胸口,颤巍巍的恳求道:“大人……救我,救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您了,我相信您是真心对我好的,除了您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我……”
看着眼前这个我见犹怜的泪人儿,纯真无辜又柔弱却不幸卷入宫廷王位的争夺大战,他多想用自己的双手替她撑起一片天,让她永远展开最美的笑颜,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他,能吗?
翁科查的沉默让抉怔怔的呆了呆,猝尔垂下眼皮,几乎顷刻间听到她的一颗玲珑心碎成一片片的声音,不断颤抖的长睫如同风中残破的蝶翼,悠悠吸了一口气后,她缓缓退开一步:“对不起,我让您为难了……我不应该如此无礼的……”
“堡主……”他长叹。
“不、不,请大人不要叫我堡主,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呼,也许是星星在惩罚我贪恋一时的荣华富贵,舍弃了往日挚爱,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抉抹了抹泪,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不过还是要感谢星星,至少让我认识了大人,大人的温情和关心抉一定铭记于心,半刻不敢或忘,无论将来身在何处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想到大人,我还是非常幸福的。”
听她这么说翁科查心口一紧:“堡……”
一根青葱玉指压到他唇上,抉苍白的脸颊升起淡淡的绯红,怯怯道:“大人,您是一国宰相,抉自知出身卑微明白有些东西多是异想天开,但是此时此刻请允许抉妄想一会儿吧……”
说完垫高脚尖在他眉心中央落下一吻,浅浅的软软的碰触却犹如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翁科查化成了石像般整个僵立着,抉满足的叹息着,泪珠挂在眼角:“您知道吗?今天您能来这里见我,我真的真的高兴极了,我会用余下的时间为大人您祈福的……”
她什么意思?翁科查从震惊中回神,急切的看着她,她迅速别过头去:“再见。”
“等等……”他慌乱的喊。
抉没有理会他反而小跑了起来,翁科查心神不宁的追上去,眼看就要抓到她了,前方传来一个女侍的声音,显然是陪她一起来的侍从。
“堡主,你怎么啦?看您跑得那么匆忙,您要知道在宫里是不可以奔跑的。”女侍不满的苛责道。
“对不起……”抉故意站到亮处,不让人注意到后面黑暗里的翁科查。
“您说要出来散散心又不让奴婢陪您一起,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侍继续盘问道。
“没什么,我…我有点怕黑……”不善说谎的她越说越小声。
女侍松了口气:“那我们快回去吧,离庆丰祭没几天了,有很多婚礼的东西要准备呢。”
“噢,好……”
看着抉跟着女侍走远,翁科查觉得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那一吻和她临走时说的话反复揉扯着他的神经,仿佛地上裂开了一个黑洞不断的将他吞噬进去,而他还懵懂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女爵寝宫。
比诺兹斜躺在织锦软榻内,看着抉缓缓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疾不徐冷冷的说道:“你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了。”
抉掬起银盆里的温水狠狠的泼到脸上,拿着布巾用力的擦拭着唇瓣,须臾才说:“一个绝望无依的女子不会孟浪到敢去亲男人的嘴巴,太不合情合理,他不是笨蛋发现不到漏洞。”
“你对男人有多了解?不给他们尝点甜头,他们能不顾一切为你出生入死吗?”比诺兹挥退旁边的侍从,坐起身子。
抉无所谓的望着她:“那我们赌赌看好了,是你赢还是我赢。”
比诺兹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好一会儿,突然问:“你这是有勇气还是傻气?”
“什么?”抉不解。
“事到如今你不妨老实跟我说,你这么执着是为了效忠达瓦赞,还是为了‘他’?”
“有区别吗?”她眨着过度流泪导致布满血丝的眼睛。
“当然有,一个是义一个是情。”比诺兹明白的指出来。
抉恍惚的笑着:“是尊严,身为一个杀手的尊严。”
“我看不止吧。”比诺兹的目光深邃,“只怕你已经动了情。”
抉端起桌上的药钵放到嘴边:“我没殿下您这么多情。”
“却也不无情不是吗?”比诺兹拦下她:“这是最后一搏,不成功我不会救你,你可考虑清楚了?”
“放心,上叙异人没那么不干脆,出尔反尔。”说完脖子一扬喝光了药钵里的药汁。
比诺兹折服的点点头:“从现在开始真的要向星星祈祷了……”
几天后的深夜。
翁科查辗转反侧始终阖不上眼,窗外的月光明亮异常,空中没有一丝云雾,也没有一丝风,使人体内没来由的骚动起来,烦躁得忍不住着衣下床,翁科查试着读写公文却又看不进任何字。
“大人……救我,救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您了,我相信您是真心对我好的,除了您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我……”
“不、不,请大人不要叫我堡主,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呼,也许是星星在惩罚我贪恋一时的荣华富贵,舍弃了往日挚爱,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不过还是要感谢星星,至少让我认识了大人,大人的温情和关心抉一定铭记于心,半刻不敢或忘,无论将来身在何处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想到大人,我还是非常幸福的。”
“大人,您是一国宰相,抉自知出身卑微明白有些东西多是异想天开,但是此时此刻请允许抉妄想一会儿吧……”
“您知道吗?今天您能来这里见我,我真的真的高兴极了,我会用余下的时间为大人您祈福的……”
那晚抉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响起,她最后的那句“再见”像梗在喉咙里的鱼刺,甩不掉的痛楚纠缠着折磨着他,让他莫名的感到害怕……
经过一夜的无眠,天边刚刚吐白翁科查就换好衣服进宫了,他极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他必须找人去比诺兹的寝宫打探一下抉的情况。
没想到得到的消息竟然让他懊悔得差点想反抽自己一个耳光——抉服毒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