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谁哭谁笑(上)(1 / 1)
这一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云晚扶了秦霜白来院中晒太阳。
微风熙暖,一团团软绵绵的云朵从碧空飘过,不停的变幻出各种形状,忽而似人,忽而似兽,偶尔有几只飞鸟穿过,便如蓝色的纸张上流动的黑点,三三两两,渐行渐远,忽而长鸣声中一只又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来,似在追逐前方的伙伴。
秦霜白躺在软榻中微眯起眼睛静静眺望着天空,阳光像是滤过的,干净明亮,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苍白,只如温玉般泛着淡淡的光泽。
秋天快要过了,园中满是衰败景象,光秃秃的树木,幽深弯曲的石径,一重又一重的楼阁,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切再熟悉不过,周而复始,单调乏味,而此刻这一切因为身边的人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秦霜白微喟一声,转头看云晚,她靠在椅子里,似在想着什么,遥遥望着天边,阳光在她长长地睫毛上跳跃,粉雕玉琢的脸于明净中透出一抹忧思,那不是伤心,而是一种历经悲欢离合后,在这静谧安和的午后心头突然萌生的感触。
他……也是,多想和她就这么长长久久的呆着,享受灿烂的阳光,和煦的软风,若是身体好的话,还可以一起散步,游玩,一起看书写字,跟一对正常的夫妻一样。
两人都微微出神,连有人接近都没发现,直到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他们这才齐齐转头看过去。
“在那边呢。”
长廊上飞出一抹倩丽的身影,粉红色裙裾展开,似一只蝴蝶,轻盈若舞,一头金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直晃人的眼目,刘海下一双秋波流转,娇媚无比。秦银雪朝他们瞥了一眼,怨怼的撅起一张小嘴来,要他们找了这么半天,若是平时,她管他是谁,早就发火了,可是……她将火气压下去,自脸上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疾走两步追上季阮铭。
季阮铭从进入这秦家大院,心就一直狂跳着,他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来的,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亲密的一幕,眼神微微一黯,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待走到近前,已是笑容可掬,“秦兄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秦霜白轻咳两声,敛去了眼里的清明,不咸不淡的说:“好些了,劳季公子挂心了。”
“大哥,你不在屋里好好躺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们好找。”秦银雪终是把不住自己的嘴,嫌恶的瞟了云晚一眼,见她身边的椅子空着,却没敢坐过去。
秦霜白对她这娇生惯养刁钻蛮横的样子见怪不怪,淡淡道:“银雪来是有什么事么?”
秦银雪不假思索的道:“你以为我想来啊,我怕来这边沾了一身的晦气,洗都洗不干净,若不是…..”她抬头看向季阮铭,脸噌就红了。季阮铭已经将话接了过去,“是我见今天天气甚好,所以想邀嫂夫人一起出去。”说着,朝云晚轻轻一笑。
云晚知道秦银雪针对的是自己,而季阮铭此番前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这其中谁哭谁笑,那要到最后才知道。
“既是说好了,阿圆,你便去吧。”秦霜白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云晚,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
“好,那我就去了,季公子请稍等片刻,我去唤丫鬟过来。”云晚轻轻拂去他的手,眼神示意叫他放心,可秦霜白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只怕她会出了什么事。
这一切季阮铭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窜起一团怒火,语带讥讽的笑道:“秦兄放心,我一定会将嫂夫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要是缺了什么东西,那也不会是少个胳膊,少个腿。
云晚一听,知道他话里有话,这人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总是把自己荫蔽在最安全的地方,看似纯良无害,实则总在暗处观察警告,叫人如芒在背,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圈套。
秦霜白有些不舍的松了手。他对季阮铭的了解并不多,他们年龄相差八岁,他又琐事繁忙,现在想来两人几乎没单独在一起过。
秦银雪望着云晚的背影,差点咬碎了银牙,她还真敢去,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她算是什么,一个下贱女子,入得了秦家已是非分,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攀附季家。不过,这季阮铭也是够怪的,好几次答应了来看她,都言而无信,前几天她差人去请他,他都借故不来,气得她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这次倒是勤快的很,前天答应的,今天就跑来了。
云晚回到屋内,取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揣在怀内,不动声色的唤了秋明。她看见烟眉低垂着头,眼圈发红,显是见到了季阮铭,心中又怕又难受。
“烟眉,想什么呢?”这话云晚是笑着说的,其实看到她那样子心里揪心的很。
“没…..没什么?”烟眉忙别过脸去,不叫她看到哭红的双眼。
“还说没什么,我都看到了。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家,哭成这样还怎么嫁的出去。”云晚搬过她的肩膀来,用手帕给她擦了擦泪水,“行了,这就好看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尽管告诉我,大少奶奶我一定给你做主。”
被她这一打趣,烟眉登时羞红了一张脸,“哪有啊,大少奶奶,您别拿我开玩笑。”
“是真没有还是你不肯告诉我?”
“真的没有。”烟眉的脸更红了,只管忙着遮羞,早把伤心事给忘了。
“咱们都是女人,若是有的话,可要一定告诉我。还有,烟眉,凡事都有你大少爷和我在呢,你一定要放宽心,别胡思乱想,以后可别哭了。”云晚没敢说太多,朝她抿唇而笑。
烟眉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囫囵吞枣的应了,听她这么说心里舒畅了很多。
再回来时,云晚只深深看了秦霜白一眼,什么都没说,一步一步走过青石板,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太沉重,她只怕看了会忧心。
直到那抹身影在视线中消失,看不见了,秦霜白才转过头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到了秦府门前,家丁见了云晚,神色就变了,刚要上前阻拦,却被一个醇厚的嗓音喝住,连忙点头哈腰,“季公子。”
季阮铭款款走过来,“张顺,我已经给你们老爷和大少爷说过了,今日带你们大少奶奶和小姐出去一天。”
“好,奴才知道了。”张顺这才放云晚出门。
季阮铭是坐马车来的,她们便图了方便,由他带去街上再带回来。高大雄姿的骏马,口里嚼着镶金环佩,车上垂挂着轻薄锦帘,连马夫都是衣饰光鲜,谄媚笑着,为她们揭开轿帘。
车轮碾在青石路板上咯吱吱作响,已经离得秦府很远了,喧哗声钻入耳朵里,云晚抬手挑开侧面的窗帘,明亮的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齐扑进眼里,她的心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商店酒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穿梭如流,沿途小贩的叫卖声听来竟是那么悦耳,那一串一串红溜溜的糖葫芦,她小时候最爱吃了,此刻想起来嘴里都泛酸。
记得有一次她生气了,三个哥哥为哄她开心,不约而同的抱回来一整棒,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眼,最后齐刷刷全部转向她,横眉立目道:“晚儿,你看这怎么办?”看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登时就笑了。于是,那一日全府都有糖葫芦吃。
一切的一切,从脑海中闪过,恍如隔世。
“阮铭,你什么时候还来呀?”秦银雪小鸟依人,手挽着季阮铭的胳膊慢回娇波,低转的声音直听得人的心尖发颤。
“恩。”季阮铭轻恩了一声算是应了她,他似在想着什么,嘴角没了那惯有的浅笑。
秦银雪直乐得花枝乱颤,早把大家闺秀的矜持抛到了一边,云晚可没心情看他们打情骂俏,她发现马车前后各跟了两个骑马的男子,穿着仆人衣服,身材魁梧,神色警惕,犀利的眸光来回扫着人群。
季阮铭只是出来玩,为何还要这般戒备?看来她要想顺利走开还真不那么容易。
昨天她与秦霜白聊了半天,这贼人显然是有预谋的,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下手,用的又是罕有的□□,想来最初的打算是要致秦霜白于死地,官府查不出病因,那人并可以坐收渔利,只是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给人救活了。
秦霜白说他觉得有一个人甚是可疑,就是跟他一同前去的仆人赖聪,在他病后不久,赖聪就离开了秦家,据说连当月的月俸都没有支取,他猜测,此人胆小如鼠,喜欢小赌,肯定不敢直接下毒,但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云晚本来是打算借这次出玩逃走的,现在变成去找那赖聪了,只希望从他口中可以得出些消息。
“嫂夫人,听你口音可是燕邱人?”季阮铭最先打破了马车内的僵硬气氛。
“不算是,我家住在燕邱边界,但属于峻凌府。”云晚淡淡回了,不想叫他提及有关自己的任何事,便转移了话题,“我还从没有在这西城转过,今日要季公子多多费心了。”
季阮铭听她说的风清云淡,心里却是一喜,“嫂夫人太客气了,既然秦兄身子不便,季某便李代桃僵,陪着嫂夫人四处看看。”
“季公子,不知这西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云晚本不想跟他多说话,但瞟到黑沉着脸的秦银雪,登时有了兴致。
季阮铭当然也看到了,却当她可有可无似的,将这西城的美食,酒楼,景点娓娓道来。云晚认真听着,偶尔应两声,心中却在偷笑秦银雪那咬牙切齿似要吃人的样子,而她旁边银雪的丫头彩云亦是惨白了脸色。
忽地,马车剧烈晃动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意外,骤然停下,害得云晚身子前倾,险些跌进季阮铭怀里,幸好她及时抓住了车壁。
“嫂夫人,你没事吧?”季阮铭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带了一丝促狭,云晚羞愤难当,面红耳赤,还未动,身子已被人狠狠推了出去。
“好了,大家都没事吧,我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季阮铭拍了拍秦银雪的手,在这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他却在狡猾的笑,挑开轿帘,跳下了车。
他刚出去,一声尖利的嗓音像得到释放般响起来,“你好不要脸。”秦银雪虎视眈眈的对云晚吼着。
季阮铭应该是听到了,在轿帘落下的刹那,云晚瞟到他的身子顿了顿,却装作没听见,置身事外。
云晚稳住身子,将一缕乱发别在耳后,转头看向面前怒气汹汹的女人,突然间却笑了。
“你笑什么?”秦银雪像是瞧着怪物一般盯着她,本以为她哭还来不及,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笑你啊。”云晚挑起眉峰,慢慢吐出来三个字。她笑秦银雪被当作枪使了还不知道,季阮铭想她来求他,不就是想叫这帮人将她逼到绝地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想活,她只能求他。
“我怎么了?”秦银雪愤懑不平,娇躯剧颤,话里夹风带雨,恶狠狠的瞪着云晚。这个女人竟然敢嘲笑她。
谁料,云晚却突然收了笑,淡淡道:“没什么,你挺好的。”心道:“我说出来,你信么?”
“你…….你…..”秦银雪见她不理自己,欲要起身下去,猛的窜上来,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旁边的彩云都呆了,秦银雪也是,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痛,连着手腕都麻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天我是看在霜白的面子上。”云晚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提起裙裾下了车,若是连这种娇生惯养的女人都应付不了,试问以后她还怎么对付关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