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七少出场（1 / 1）
最后三天了，一边是重伤未愈的云梒，一边是等待死亡的云桥。
云翼等着他的小儿子出现，坐在云梒床头焦灼万分，尽力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先是把茶水倒得溢出许多，其后又端着药直往伤患的鼻子里灌。
叶祈云看云梒被他“照顾”得一阵儿咳呛，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都说了你不会照顾人，没这个诚心就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摆样子。”
父亲立即黑了脸、挂了霜，云梒不着痕迹地从师父手中接过药碗，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安慰云翼，“爹不用担心，三哥定不会出事。”
“不出事，不出事，这是你说了能算的吗？都是你管教出来的好弟弟”，云翼心内烦躁，看见叶祈云就越发烦躁。
云梒见父亲又骂上他了，只好低了头讪讪不语。
叶祈云霍然站起身来，要替徒弟出头，忽觉掌心被人死死抓住，云梒冲他微微摇头，一脸恳求的模样。叶祈云叹口气，他虽然是你爹，你又何必事事隐忍委屈。
云梒思索一会儿，谨慎开口，“爹，如果您信得过儿子，能否……能否撤了院子里的侍卫，儿子定然将三哥的解药拿到手，这一大院子的人怕小七是不敢回来了。”
云翼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这麽说你是有办法找到小七了？”还是你们已经取得了某种联系，那你为何瞒着我？
云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云翼最受不了的就是儿子这种样子。
见父亲脸色不善，又赶紧补充道：“爹先别生气，只求爹爹先撤了院子里的人，儿子愿以性命担保三哥无事，若三哥有什么不测爹尽管拿儿子抵命。”
叶祈云很生气。眼见云梒脸色苍白眉头紧蹙，冷汗涔涔、疼得一抽一抽的，连说话都困难，你还让他不得安宁，让他保证这保证那的。
云翼也很生气。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跟我斗心眼儿，什么事都肯告诉你师父却不肯告诉我。
云翼沉着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尤其是在叶祈云面前越发沉了。转身，挥手，让院子里的护卫散了，将将走到门口，就见自沈玉扬开始，护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脚像踩着棉花上，飘飘浮浮站不稳身子。
与此同时，树梢，竹林，墙壁，屋顶，房檐，横梁……“扑通”“扑通”掉下许多个影子，一个个都像是喝醉了一样。
云翼觉得眼前有好多重影，浓雾迷眼，渐渐一片灰白，提不起内力，在倒下去之前，勉强冲到儿子床头喊了一句“小心！”但愿，来的不是别人。
叶祈云的头越来越重，伏倒在床边。
竹影阁瞬间安静异常。云梒睁大了如墨的眼眸，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众人皆醉我独醒？
云梒想过一千种云棋出现的方式，独独没有想到，他大摇大摆推开门就走进来了，旁若无人。
旁人，都倒下了。
云梒笑，“我没想过，我弟弟原来这么厉害。”
“所以啊，哥你不用为了我低声下气去求人，我说好三天内来见你，就一定能来。”
云梒试图伸手去捞倒在床边的父亲，“怎么做到的？”
见哥哥行动困难，云棋赶紧上前几步，将父亲和叶祈云扶到桌边，摆出一个“坐”的姿势，“为了准备这些我来迟了，哥，害你受苦，对不起……”，云棋愧疚低头，扯衣角，跪在哥哥床前，瞥见哥哥背上、臀上、腿上来不及遮掩的伤痕，泪光闪烁，“对不起”。
“如果道歉有用我不介意你一直杵在那里说‘对不起’，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们都是怎么倒下的？”
云棋一扫阴霾，兴致勃勃、两眼放光，跳起来指着窗外，“竹子，竹子，你院子里有好多竹子，有一种药遇到竹子的清香就会变成迷药。”
“哦！我屋子里没有竹子。”师父和爹又是怎么倒的？
云棋搓手，嗫嚅道：“这个……给你塞纸条传信的那个大夫，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云梒挑眉，看药罐。
连连摆手，“药没问题，我哪里敢拿哥哥治伤的药开玩笑，呃……这个……是额头。大夫在你额头上下了‘迷迭香’，我想……你受了伤肯定会发烧，关心你的人自然会紧张地摸你的头，一着急就不会注意到别的……”见云梒蹙着眉头看不出喜怒，云棋越说越小声，后面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没事？”
“那个……那个……呃……解药下在你伤口上！”
云梒一阵气苦，敢情你不敢在我的药里面下毒，倒敢往我的伤口上撒药？敢情我是你下毒的“道具娃娃”？还“对不起”呢，我看你是一点儿道歉的诚意都没有。
“拿来。”云梒倚在床头。伸手，解药。
“他杀了翠儿。”
云梒叹气，“想清楚啰，是否真的要他死。”
云棋退后一步，还是不给。
云梒蹙眉。
云棋贴着哥哥的床边跪下，“哥，我有事瞒了你，我该死。”
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背靠着枕头，“起来说话，兄弟间不兴跪来跪去的。”
云棋不肯起来。
伸手去摸弟弟的头，揉两下，再揉两下。好久不见了，臭小子，哥哥回来了竟然只留个字条就跑，再使劲揉两下，直至把整齐的发鬓揉得乱七八糟，“我们小七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哥，曾经在四哥身上下毒的人我早就查出来了，我……”
“如果还是不想说就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你不骂我？”
云梒笑笑，为什么要骂你，你不说总有不说的原因，我信我弟弟。
“对不起，哥，翠儿姐姐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早说出来也许翠儿就不用死了。给四哥下毒的是三哥府上的秋离，当日是她偷了百草园的药，我见她可怜就放了她，还替她瞒了下毒的事。秋离说，如果查出是她下的毒，她会被乱棍打死……可是，可是最后，她却和三哥一起杀了翠儿姐姐。”
云梒心道，难怪一直查不出，原来是云棋查出来了不愿说，秋离给云枫下毒，大概是为了三哥吧，“四哥已经不在了！解药拿来，你尽快离开。翠儿的仇我来报！”
“不，这次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云家的，要走一起走。”云棋盯着哥哥，琢磨着强行背着哥哥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云棋的花花肠子哪里瞒得过哥哥，云梒叹气，“我不和你争，现在也没力气和你争。你可以打晕我带走，但你不可能绑我一辈子，等我伤好了我还是会回来，到时候只能多挨一顿。听哥一次，你先走，处理完十字军和三哥的事情，我一定离开。”
“你不骗我，一定会好好的离开云家？”云棋担忧地看着哥哥，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险境？
云梒捏捏云棋的脸蛋，“我答应你，一定活着离开。现在，把解药给我，然后出门右转，从集兰斋带走欗儿。你们走了，哥才能更放心地做事，你明白吗？”
云棋睁着澄澈的眼睛，眨着微卷的睫毛，“哥哥，我不能留下来帮你吗，你看我已经很本事了”，指指满院子东倒西歪的人。
虽然亲眼目睹了云棋的本事，云梒依旧坚定地摇头，“他们中招只因你出其不意，一旦真的出事，你不会武功，你的迷药能解决多少人”，一咬牙接着道“你会连累我的！”
云棋仔细想想，每一次都是自己连累哥哥，委屈地低头，原来自己还是个没用的，还是个包袱。
云梒狠下心不看他。伤心总比失去性命好，我有的本不多不能再失去你。
云棋带走欗儿，解药给了云梒。心想，等哥哥离开了云家，他一定再回来找云桥和秋离算账，尤其是他曾经那么信任的秋离。
看着解药，云梒沉思着一个大胆的计划。
先将十六弄醒，二人独处单刀直入，“为什么给我五石散？”
十六跪下，“请主子处死。”
云梒冷冷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用“主子”“奴才”的叫给人听，你几时真心当我是主子？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倒下了，现在你想杀我易如反掌，我只想知道你我到底有什么仇怨？”
十六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老大死前有多伤心。老大死了，我一直认为是你冤枉了他，害死他。我是他带大了，像我亲哥哥一样。可我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煽耳光，看着他一次次因为小错而挨打，还必须狠下心替他数数、监刑，亲眼看着他肠穿肚烂……你是后悔了，但洒几滴眼泪就能换人家一条命吗？影子是改了规矩，可死去的人还能再回来吗？影子的命不值钱，但影子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痛，也会哭，也会怕死，也会伤心。我不想干别的，只想让你们这些做主子的也尝尝老大曾经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几日前，见你挨打，我早就想冲出来认了，要杀要剐都认了，可笑，事到临头，我竟然不敢，竟然会突然想到影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三十六种酷刑，恐怕您这辈子都没见过吧……”十六递刀，“算我敢做不敢当，你杀了我吧”。
云梒不动，被骂得哑口无言。
十六举刀，突然自裁。
一只肉掌拦住，锋利的刀刃亲吻着肿胀的掌心，深入几分，鲜血顺着指缝嘀嗒而下。云梒暗叹，不值得啊不值得，居然为了救十六弄伤自己。
“我记得，按照影子规矩，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死了吗？”云梒冷着脸，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鬼奴为什么会有这个？他真的用过？”
十六黯然点头，“老大偶然间得了这个，像是小王爷给的，祁南关一战，老大重伤，曾用这个救过命。师父最恨这个东西，为了戒毒，我拿走了老大的药，后来，老大死活戒了毒瘾，也一直不敢让师父知道。求您，求您别说出去，师父知道了不会原谅他的，老大这辈子最怕师父对他失望。”
云梒攥紧了手心，空气稀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用力吸气，依旧觉得喉头哽塞。
祁南关一战，“鬼面三少”威名远播，云梒身中3刀，鬼奴身中32刀，几乎身亡。
“药是我自己买的。记住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十六重重给云梒磕了个头。
云梒救醒了师父，央求师父扶着他去了世子府。
救醒世子，双方密谈一个时辰达成君子协议：为避免云家内战，双方均不得动用十字军和云家军。各凭本事，或公平决斗、或暗杀、或使阴谋诡计……其它一切手段不计，愿赌服输、生死不计，胜者接管云家所有兵力，不得报复，不得打压十字军或云家军中将领。
叶祈云问：“你是在准备离开吗？”云梒并不答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交给师父，“师父，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叶祈云看他一头的冷汗，心疼万分。
云梒将父亲救醒的时候，云翼发现，叶祈云醒了、云桥醒了、十六醒了……自己错过了很多事。
抡起胳膊，抬手就要煽下去，只见儿子紧闭了双眼，忍着，迟疑了一下，一掌砸在桌子上。
没有遭到预想中的痛楚，却看到檀木桌子化作寸寸碎骨。云梒有一丝意外，在私放云棋之后，在做“错”了许多事情之后，在公然挑衅父亲权威之后，父亲竟也有不打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