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战之前(1 / 1)
云梒:“鬼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鬼奴:“记得,那时候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不停地问我,父亲为什么不要你。”
云梒:“那时候还太小,母亲死了,弟弟丢了,父亲把我丢在军营里不管不顾。是你告诉我,你一辈子都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鬼奴:“对,生死相随,誓死效忠。”
云梒沉默了一会:“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鬼奴:“我知道。”
云梒:“你跟我说过,你家中原本有个弟弟,跟我一样大,你说你会一直把我当弟弟照顾。”
鬼奴:“我说过。”
云梒:“你是小时候被卖到云家的吗?”
鬼奴:“是,云家给了一大笔钱,家里人原本都要饿死了,有了那笔钱,全都被养活了。爹爹去做了小生意,母亲的病有钱治了,妹妹风风光光嫁了人,小弟有了钱读书,考取了秀才在乡里教书。”
云梒:“你这辈子不能再跟亲人联系。”
鬼奴:“可我能知道他们的消息,你知道的,影子的军费很高,每年我都有大笔的钱不知道该怎么花,我会寄给他们,至少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并且我又多了你这么个弟弟,上天待我不薄。”
“呵,弟弟?你真的当我是你弟弟吗?”云梒苦笑,“你是影子的老大对不对,所有的影子都归你调遣对不对?”
鬼奴突然沉默,面具下的脸骤然苍白。
“雪关兵变的时候,影子在哪里?”
“粮仓里的影子躲在暗处,是准备保护父帅还是准备杀我?”
“父帅的计划你一开始就知道,却跟其它人一样等着看我踏进圈套?”
……
鬼奴低头:“对不起。”
云梒突然发力,用肩肘将鬼奴抵在树干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要听对不起。”你否认啊,赶快否认啊,否认你不知道,否认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对不起。”
云梒蹲在地上,捂住脸。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探寻真相。别说,别说对不起,说了,我就真的成了被大家遗弃的孤家寡人了。
鬼奴看着蹲在地上的云梒,心中一疼,伸手按住云梒的肩膀,试图解释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在云梒最无助的时候,他一直知道影子死士就在城内,却没有告诉他。对始终无条件信任他的云梒来说,这是地地道道地背叛。
云梒甩开鬼奴的手,“滚!”
鬼奴没动。
云梒突然一拳打在鬼奴的肚子上,“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我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听你骗我。
“你知道十字军的人怎么说吗?我用兄弟们的项上人头换了父亲的重用,用杨迟和岳可风的血染红十字军的将军缨。”
鬼奴:“云梒,你冷静点儿。”
云梒怒道:“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为什么一直是我要冷静?为什么我不能任性妄为?”
啪!鬼奴煽了云梒一巴掌:“云家内患未除,月氏国的军队后天就到蓝城,七万十字军的性命都在你手里,你现在跟我谈任性?”
云梒一下子被打懵了,鬼奴从来没敢打过他。云梒反手,一巴掌打在鬼奴面具上却也把鬼奴煽得一歪,“你凭什么打我?云梒是你叫了吗?你只不过是云家的奴才,父亲的走狗。”
鬼奴脊背一僵,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不要和气头上的白痴计较。
又冲着云梒的脸煽了一巴掌:“我打你,是因为你太让人失望。”
云梒也给了鬼奴一巴掌:“那是你先让我失望。”
静默!两人都沉默了。
鬼奴的脸上面具因为云梒的巴掌脱落。
鬼奴试图遮掩脸部。
“你的脸怎么了?”云梒看见鬼奴脸上青黄青黄,大片大片的瘀血,那绝对不是刚才的一两巴掌能造成的效果,而是曾经瘀肿现在逐渐好转的伤势。
“不关你的事。”鬼奴一开口,露出嘴里早已经缺了的两颗牙齿。
云梒抓住鬼奴的胳膊,“我父亲打的?”
鬼奴摇头,“我自己。你父亲只打你一个,别人他懒得动手。”
云梒:“是那天的事?你跟我说只是被打了几巴掌。”
鬼奴苦笑:“对,因为我忘了自己身份,把你当兄弟而不是主子。”
云梒转身:“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别再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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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鬼奴的事情,云梒冲进去跟父亲理论,结局和千万次的结局一样,父亲完胜,儿子败北。
等到永远后知后觉事后诸葛亮的潇湘先生赶到的时候,云梒僵直着身子跪在墙角,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个多时辰了。
从雪关兵变开始,云翼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一直为了大局强忍着,到名册事件的时候,云翼已经怒到要爆了,要不是云梒攻打蓝城几乎完胜又为了这场仗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云翼早把儿子抓过来好好教育一番了。
这回,云梒是非常英勇的自己撞到枪口上。
潇湘知道,不让云翼出了这口恶气,云梒迟早逃不过一顿家法,现在毕竟大战在即,云翼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把十字军统领打得下不来了床。
三个时辰,潇湘估摸着该差不多了。
等看到云梒一头一脸的冷汗,潇湘暗叹自己还是应该来得更早一点儿,毕竟这孩子膝上有旧伤,这样的天气罚跪怕是痛彻心扉了吧。
潇湘:“都大中午了,该吃饭了,你这又是唱哪出啊?”
云翼用鞭梢指指云梒,“这个畜生,一天不气我他就吃不下饭。”
云梒心内嘀咕,我就是不气你,你也会让我跪一整天不给吃饭。
云翼,“名册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现在你又跑来说不要鬼奴了,是不是成心找打?”
潇湘疑惑,不要鬼奴?为什么?影子死士还是第一次被人退货呢,“鬼奴犯了什么错你只管告诉我,我教训他就是。”你不是一直和他称兄道弟情同手足吗?
云梒抬眼看了潇湘一眼,冷冷道:“十字军统领身边不需要别人的耳目!”
亲生父亲的也不行!
后面还有两句没敢说出来,我云梒身边不需要父亲的奸细,不需要一个和你们一起算计我的人。
耳目?你是这样看待鬼奴的吗?
潇湘还来不及替鬼奴悲哀,云翼就已经抄起几案上的砚台劈头盖脸地朝云梒砸过去。
云梒一动不动,墨玉石雕古砚擦过云梒的额角砸在背后的镂空屏风上,墨汁飞溅出来,月氏国的古董花瓶唏哩哗啦碎了一地。
云梒的额角被擦破,一粒粒细小血珠伴随着迅速肿起来的额角渗出了皮肤。
云梒坚持不肯松口,反正鬼奴我是铁了心不要了。
鬼奴被潇湘叫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云梒称呼他为“叛徒”。
云翼按倒了云梒,对着他的臀部一顿猛抽。屁股上肉厚,也不怕打伤了影响了下一场大战。
除了小时候以外,云梒犯了错一向都是受家法,鞭子抽在背上,像这样被按倒在地上像小孩一样打屁股倒是十分罕见,云梒被打懵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到看见鬼奴闯进来才越发地觉得愤怒和羞耻。
潇湘拖住云翼,“都快晌午了,听说月氏国的饭菜跟中原的不太一样,厨子专门做了几样请你去尝尝。他们主仆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潇湘一边把云翼往外拉,一边给鬼奴使眼神让他扶云梒起来。
云梒甩开鬼奴伸过来的手。
云翼吼道:“让他跪着!反省到清楚为止!”
潇湘试图再劝,云翼冷冷道:“你是云家家主还是我是云家家主?怎么,我教训儿子也要十字军军师的批准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潇湘也只好闭嘴,暗叹一声,云翼的心结恐怕早就有了。
从十字军兵变开始,云翼一方面希望儿子有篡权夺位的魄力,但真看到儿子有这个实力,看到十字军被云梒全权掌控,心里到底有一丝不悦吧。
潇湘叹道:“十字军归了云梒,这一切不都是你希望的吗,你又何必生闷气。”
云翼恼怒,谁说我为这个生气?
“一本名册都不敢拿出来,为什么,还不是对我这个当爹的不信任,鬼奴一心一意待他,他竟为了防我要把鬼奴赶走,你说该不该打?”
“云梒已经不是小孩了,你该跟他好好解释,而不是什么事情都瞒着他。”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怎么解释?
潇湘说完也觉得自己是在浪费口舌,云家从上到下哪里有长辈向晚辈解释的习惯,更何况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云翼。
鬼奴绞来毛巾,半蹲在地上,试图帮云梒擦擦额头上的伤和下颚滚滚下落的冷汗,云梒侧过头去,避开鬼奴的手。
鬼奴看着僵在空中的毛巾,“对不起……”
沉默。
“你不用原谅我,等这次大战一结束,我一定走……”
云梒不理他。
“你,嗯,你腿上有伤,以后别老激怒你父亲……”
依旧不搭理。
“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云梒突然冷冷道:“没有父亲的允许擅自拿食物给我,你就不怕你主子、你师父再找你算账?”
鬼奴身子一僵,转身出门,突然道:“奴才的主子只有云家五少一个”。
“奴才”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云梒心里窝火又找不到出口。
一直到了晚上,云梒始终没有反省清楚。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淋湿了,一道道汗水渗进早已泡得发白的伤口让他吃足了苦头。
月氏国大战在即,到底不能罚得太过,云翼只得让云梒起身。
云梒扶着墙壁挣扎了三次,结果只能折磨自己的膝盖根本没办法站起来,最后还是在潇湘先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父亲行了礼,才出了房门。
等到云梒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鬼奴蹑手蹑脚摸了进去。
果然,这个白痴又没处理伤口。
摸摸额头,幸好只是低烧。
鬼奴熟练地帮云梒处理好臀部的鞭伤,额头上的擦口,还有膝盖上跪出来的瘀肿,最后还不忘帮云梒揉捏早已经麻木掉的双腿,要不明天又该疼得难受了。
不知是因为几日几夜没合眼还是因为挨了罚,云梒睡得很沉,无论鬼奴怎么折腾始终没醒。
直到鬼奴离开,黑暗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满屋月光,静谧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