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四回(1 / 1)
这两天单位临检,被领导操个半死, 没空写了,要是耽搁得久了,大家也别催啊!话说这元宵刚过,两府中犹忙着收拾器具,整顿事务。凤姐素来要强,且王夫人是不管事的,她虽觉疲累,却也不推脱,不想让人小瞧了去。谁知一日夜里,腹中却大痛起来。不说她自己,连贾琏平儿等也唬得魂飞魄散。原来凤姐此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贾琏急骑了快马去请了王太医来,一番用药下针下来,终是一番徒劳罢了。寅时初,便诞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一听此信,饶是凤姐性格刚毅也不免心痛神伤。她与贾琏成婚多年,却只得巧姐一个,如今好好的一个哥儿却还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说她,便是贾琏也甚是垂丧。贾母王夫人知道后,也无话说。谁想她禀赋气血不足,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她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她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她好生服药调养,不令她操心。她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此是后话。只在此期间,这家中诸事只得都来回王夫人。那王夫人一来多年不管事了,二来在此事上也是不善的。便命众人——有了大事,由她主张,另外之琐碎小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她。
众人听得信了,别人先不说,宝钗便邀了黛玉迎春惜春一起到探春的秋爽斋道喜。刚一进门,就见探春正在案上写字,那一张张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凌厉飞扬。看见她们进来,探春忙让坐叫丫鬟上茶,笑道:“今儿怎么这么齐全?”宝钗笑道:“可不是给你道喜来了?”探春叹道:“姐姐也是糊涂了不成?这哪是喜,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有什么意思?”
宝钗笑着拉她在桌边坐下,道:“好妹妹,你的心思,才华,我们都是知道的,你素日里也都念叨着要做个男儿出门建功立业去。只是事与愿违,生就这样的女儿身。这次可不是个好机会吗?凤姐姐病了,太太将家事托给你,其中也不乏考量的意思在里面。你就乘此机会一展才华,可不好么?”
迎春看了只笑而不语黛玉与惜春一眼,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咱们这里也忒乱了些,你素日里最是看不过眼的,不防乘此机会好好整治一番才好。”探春半晌不说话,只低头慢慢攒着手中的帕子,道:“只这样罢了。”正说着,就听外面翠墨道:“大奶奶,平姑娘来了!”就见李纨和平儿一前一后进来了,看见她们都在,笑道:“平儿说你们都在这里的,我还不信,现在可是服了她了。”
探春忙让坐,向平儿问道:“你奶奶可好些了?”平儿道:“多谢想着,她也不过这么着。这亏虚也不是一天就有的。一两日哪里就将息的好的?偏她性急,我才劝了一回,好歹吃了药睡下了。”探春点头不语,又问何事。李纨道:“你还问我何事,太太委了你我管家,我是没主意的,可不是来问你么?”探春凝神想了一会子,便将一些想法说了。又想到这处事回话自己这里甚不方便,李纨那里也不妥的,需择处地方才好。商量了好几处都觉不妥。
黛玉原本和惜春在旁看探春临的字帖,正自赞叹不已,听得此言道:“真是‘当局者迷’了,前面说的这样好,怎么这样的小事竟难住了你们了?我瞧不如把园门口南边的那三间小花厅收拾起来,那边儿空着没什么用,如今天气暖和,也不用十分修饰,略理一理铺陈了方便起坐便可。离你们住的地方也不远,那些人回话说事也方便,岂不便利?”探春鼓掌笑道:“真真林姐姐好思谋,我竟是糊涂了。”黛玉笑道:“你哪里糊涂了?贵人事多,自然不能虑得十分周全,我不过是闲人,自然能想得多些。”众人都笑了,又说笑了一阵,都散了。
于是便吩咐了婆子们略略收拾下,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故省亲之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倒也整齐干净。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如今她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那园中的丫鬟媳妇婆子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因李纨素日再软绵不过的,心中便都轻瞧了些,谁知竟添了一个探春,也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小姐,能有什么——更有甚者想着探春不过是庶出,便有些狗眼看人的意思——因此都不在意,便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便都收敛了那小觑之心,都认真办差起来,一时上下整齐谨慎,且她又比凤姐宽厚和蔼,一皆按公办理,那上下谁不赞探春之好?有些促狭的,便说是“老鸹窝里飞出分金凤凰”。
转眼间一月将过一半,那凤姐却未见有丝毫好转,每日里仍是两三个太医问诊用药不停,只急得她天天骂“庸医”不绝,也无可奈何。
可巧初到下旬,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那些人见无人管事,便有些婆子吃酒斗牌散漫起来,李纨本是个第一善德人,本无可无不可的,好在探春精明,查到了给打了出去,那些人好歹安份了些,一时这府中上下也倒齐整。
这日王夫人从修国公家回来,众人便同去请安。王夫人已换了衣裳,问了家中之事,又对李纨探春说了几句“劳乏你们了!”众人见她满脸疲态,便都告辞出去了。
次日一早,探春便要去王夫人处请安,正欲出门便见侍书急匆匆进来了,走至探春身边附耳说了一通。探春一听不由白了脸,道:“可是真的?”
侍书急道:“我是什么人,这样大的事情哪里能诓姑娘?我听了姑娘的话去太太那里看太太起了没有好去问安,谁想宝姑娘早已经在了,正和太太说话呢。我不敢进去,正要回来,就听太太说:‘园中人多,凤丫头一下去,我这里实在是照应不过来,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三丫头脸嫩,虽治了些人,终究不能立威,凤丫头在外头,她们还有个惧怕,如今她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姑娘也应了。正好她们说话,我便瞧瞧回来了。”
探春只呆呆听着,半晌方回神苦笑道:“傻丫头,你急什么?你前儿还说我辛苦了,何苦管这个劳什子管家的事情,如今可好了,我可就便宜多了。也不会累到哪里去的。”
侍书翠墨却是直哭,探春低头却见自己竟将那左手小指上好容易留的一寸来长的指甲给生生掐断了,竟还不觉得疼,那指尖都见了几丝腥红。侍书忙去拿了那上好的云南白药来敷上了些,哭道:“姑娘何苦?你这样子辛苦,谁记得你了?二奶奶如今这样,谁又真正念着她管家的好了?生生掉了个哥儿,落了个那样的名声,也不见太太和琏二爷怎样爱惜心疼,老太太虽是疼爱却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反倒说她‘活该’的人多些。姑娘是个明白人,如何就要趟这趟浑水?如今这样,当初便该听林姑娘的话,不该应着管这事的,太太终归只记得自己的侄女而已,以后姑娘出嫁了,有什么家不好管的,偏在这里受这样的苦?”
她自小与探春一起长大,是探春最倚重的大丫鬟,虽名为主仆,却是与姐妹无异,两人之间无异与黛玉与紫鹃之间。听她这么说,探春自是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不由苦笑道:“鸟尽弓藏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我又是这样不上不下尴尬的人,如何与其他姐妹们比的?不过是想着好歹为这个家做些事罢了,却是不能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这样的人家,从外面一时半会是败不了的,只怕是从里面自杀自灭而起。如今的爷们的德行,咱们从小儿起看得还少么?一个个只知享乐,只怕败的时候不远了。”她说的悲切,脸上满脸悲容,却是一滴眼泪也无,只那眼中是那说不尽的悲哀;侍书翠墨听得哀戚,却是满脸是泪,口中哽咽不敢发出一语。
一时室内只闻呼吸哽咽之声,却比那满室嚎啕更添一分凄凉。
一早起来李纨收拾了便带着素云碧月到了王夫人房中,听了王夫人的意思后不由的心中发寒,脸上又如何敢露出,反笑道:“真真好主意,还是太太心疼我们,有了宝丫头,我们自能舒心不少了,只是太辛苦宝丫头了。”王夫人笑道:“你可别小看了宝丫头,你姨妈如今也不管事了,她兄弟又整日不着家,如今家里都是她在管着呢。她虽比你年小,在管家上你可比不得她。”李纨赔笑道:“是。”
一时探春来了,王夫人慢慢把意思说了,见探春无甚不满,且还甚是欢喜的模样,不由也喜欢起来,又嘱咐了几句,便有人来请李纨探春。王夫人便让她们同宝钗一同去,并让周瑞家的一起同她们去,并将自己的话传一遍,不可怠慢了宝钗。
此后开始李纨探春二人便皆在议事厅上起坐,宝钗便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她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有些伶俐的却是更有另外的思量,只想着这李纨是正经荣国府的大奶奶,探春是姑娘家,这二人虽说刚管家,可也是有条有理的,怎的又请了薛姑娘来帮忙呢?这明着是帮忙,实际却还管着李纨和探春两人呢。莫不是这宝姑娘便是以后的宝二奶奶么?便有心去曲意逢迎好生奉承了宝钗一番,宝钗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湿,如铁桶一般,那些人只觉得没意思,只好讪讪罢了。此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