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0.浮生一醉(1 / 1)
讲战略的课我就不那么轻松了,一是之前从未读过兵书,完全不懂;二是根本不感兴趣,听也听不进去。花喜当年学诗词学得比我慢,这会儿学战略,倒是上道快得很,短短几日学下来,已能常常替我和沙净天论辩。
这么几日书院生活,学堂上的情形我大致也看明白了,最主要的院生不超过五个,其他全是陪来做样子的。我、花喜还有沙净天自然都是一心向学,另外还有彭将军的幼弟,王宰相的长子也较认真。王宰相还有个幼子,却是个泼皮一般的人物,就是先前被人说“妻妾成群”还惦记着小公主我是否娇俏的那个胖墩儿,我见了他就叫“王小胖”,他见了我扭头就跑。
王小胖那个陪读书童倒精乖得很,照花喜的话说“是个人物”,他家公子惹了事他几句好话就说得别人再不想追究,我看着总觉得像个男花喜。那书童是王家家养仆役的儿子,也随主人姓王,生得细瘦,我与花喜都觉得既然公子被叫做王小胖,那么陪读就可以叫王小瘦。
李先生讲“走为上计”那课的时候,王小胖逃学了,留王小瘦替他听讲;我这边却是花喜逃学了,留我一个听讲。好不容易挨过一堂课,散学的时候王小瘦跑过来寻我,嘿嘿一笑说:“公主,我看你倒像个书童似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想小鱼了。我瞪他一眼:“你说什么?你再说我打你家公子。”
王小瘦最怕别人欺负他家公子,连忙赔笑:“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这时候沙净天也收拾了东西走了过来,见到我们就问:“你们在说皇上纳妃一事?王二公子还是不愿意么?”
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冷汗:听这话,难不成我父皇要纳王小胖当皇妃?
王小瘦说:“我正要和公主说呢。你们花总管和我家老爷商议过,说公主的意思,让我家小姐入宫做贵妃,日后很可能就是皇后,我家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今日他们就一道和皇上说去了。”
沙净天看我:“真是你的意思?”
我想了想,很早之前,花喜的确当我的面提过皇上纳妃的事,我也同意了,后来玉锦又说她见王宰相彭将军的,那大约就是商议这件事。我就点点头:“嗯,这事儿花喜跟我说过,我同意了的。那王小胖不愿意又是怎么回事?”
王小瘦说:“唉,这就是了,你们都同意,都觉得好,但我家二公子不乐意,觉得他妹妹只比公主大三岁,却要嫁给公主的爹。公主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这样,我松了口气。想了想,对王小瘦说:“你回去跟你家公子这么说:'别难过了,要想啊,你以后就是公主她二舅……'”
王小瘦恍然大悟:“公主太聪明了!”说罢一溜小跑,回去劝他家公子了。
我敲着自己的脑袋:真是的,为了劝那个胖墩儿,就给自己认了个舅舅。
沙净天看我敲脑袋,忽然说:“你去看看皇上吧。”
我疑惑地看着沙净天,他很耐心地说:“不仅我们,皇上自己的姻缘也是身不由己,他大病初愈又要商议这事情,你最好去看看他。我替你把书拿回去。”
这副神态,太像认真时眼睛亮亮的小鱼。我情不自禁地点头应下,把手上的书塞给他,转身往父皇寝宫跑去。
花喜和王宰相刚走不久,据说直接敲定了王家小姐做皇后,彭将军的甥女杜家小姐为贵妃,同时纳入宫中,却不知为何还贬了彭将军的职。此时父皇送走了那些人,又在吃茶点。我听余公公这么说时,不由得就抖了抖,进去一看,父皇一个人,拿着块核桃糕发呆。眼角,似乎还挂着一颗泪。
我凑上去叫:“父皇?发什么呆呢?”
父皇抬头见是我,那颗泪“噗”地掉落,掉在核桃糕上。他忽然问:“小星,你母后埋在哪里?带朕去看看。”
父皇似乎一点儿也不记得之前和我闹僵过,反而对于马上要出宫这事,激动得像个小孩子。余公公劝他带些侍卫,他抵死不答应,余公公劝得紧了,他就一把塞了块核桃糕在余公公嘴里。我在旁边冷眼看着,心道:还说我劣性,看看我到底像谁?
换了便服,稍稍乔装改扮了一下,就已经耗了许多时辰。到临走时父皇还要拎两壶小酒,我说:“我不会喝。”他就说:“朕也不会。”
余公公悄悄告诉我:“早先已喝了两壶了……”
我摇摇头,多么冷静的皇帝,喝完酒也得原形毕露。我也悄悄对余公公说:“这么着不行,一去肯定到天黑了,遇上什么事儿我也不一定保护得了他,您得派两三个功夫好的悄悄跟着,别告诉他就行。”
余公公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答应着去安排了,我就半拖半拽地带着父皇出了宫。
最初学战略的时候也学作地图,花喜曾把皇宫的图,皇都的图,香溪村的图都画过给我看,依稀记得香溪村是在皇都北郊之外,娘埋骨之处更在香溪村北。我没打算从村里面过,而是从外面绕行,路本来就长些。一路上父皇又不说话,低着头只管走,好不容易走到时,天色已有些向晚。
村北一带很荒凉,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埋在这里,凡埋下就只有一堆土,仅娘亲的坟墓比较特别,这还是当初花婶拗了全村人意思,在坟头植了棵会结出扁扁小桃儿的桃树。
那桃树枝桠蟠曲,父皇远远一见便指了说:“那一定是阿佘,阿佘最爱吃蟠桃。”
阿佘是在叫娘亲?他倒还记得我娘爱吃什么,想我小时候天天缠着娘亲要吃“扁小桃”,后来娘亲去了之后,这棵桃树倒是年年结果,蟠桃我却一口也没再吃过。
我们两个过去在娘亲坟头的蟠桃树下席地而坐,父皇拿了壶酒塞给我说:“喝!”自己把自己那个壶举起来,对着嘴咕咚咕咚灌。
我也喝了一口,这酒比上回小鱼和金石给我喝得还辣些,一喝便想吐。但我忍了忍,把酒全部咽了下去,曾经娘就说过,肚里盛不下二两小酒,肩头就挑不起千斤重担。
一口咽下去,后面就变成了对灌。我与父皇两个壶撞得砰砰响,都喝得晕乎乎。父皇对着蟠桃树絮叨:“阿佘啊,你留下的这个丫头,很是让人闹心……你知道么……”
我也不管不顾地拉着父皇撒酒疯:“我说——你这人才闹心!就是不像个爹……”
父皇第三壶下肚,早忘了什么是皇帝样子,把我脑袋一推上,扯着长音道:“谁——谁说不像……哪儿——哪儿不像……”
我努力想端稳酒壶,酒却还是一点儿点儿洒了出去,我索性丢开酒壶,凑到父皇身边,扯着他晃来晃去:“你……你跟我不亲……”
父皇忽然沉声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扑在蟠桃树上:“阿佘……我就知道!十……十五年……啥都错过了……”一会儿又扑在我身上,“你就是恨我……我不该打你……你就是恨我……给你什么,你也恨我……”哭得连“朕”也不说了。
我大手一挥:“呸!自家女儿,客气什么,打了就打了……我告诉你,不打女儿的爹,那叫什么爹?我最、最烦你跟我客气,打一巴掌就想给个金山赔罪,谁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儿……”一个“破”字喷出口之后,没了力气,就顺势倒在父皇怀里。
父皇哼一声,说:“我、我看你是欠打……”随我一同倒在地上。
脑子迷迷糊糊,我应该是正笑得厉害,想着想着,大着胆子伸手敲在那大众脸爹的脑袋上:“笨爹。”
父皇嘿嘿呵呵的,不知是哭还是笑:“爹不笨,是你不懂……你不懂……”
我梗着脖子喊:“我就是不懂!明明知道我喜欢小鱼,你……为啥欺负他!为啥?明明知道花喜和沙净天两个相好,为、为啥不让他们在一起!为啥?”
父皇苦笑:“爱与江山,不可兼得……”
我这会儿也哭了:“你醉了说话不腰疼,你爱过谁……”
父皇的神色突然恍惚起来:“我?爱?呵呵,我曾以为……可是她拿剑指着我说: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坏蛋,别做皇帝了……”
让他别做皇帝?这是在说先雪妃,后来的雪帝,那个把他幽禁十五年的女人?我太冲动了,竟忘了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父皇根本没注意我的一时感慨,自顾自说下去:“皇帝的位置,只能有一个人来坐……若你把……沙净天让给花喜……她……她可要和你抢位置……”
我大约是发怒了:“呸!从……来都是花喜让着我!”
父皇眯着眼睛,轻声说:“你可知花喜……”
嗯?我迷迷糊糊听到这么半句,就把耳朵凑过去:“说完啊,花喜怎么了?”
“……本来并不叫花喜……”
嘁,当然不叫花喜了,花婶收养的孩子本来都不姓花,除了我一直叫戴小星,其他孩子都是花婶改的名字。
那么花喜能有什么不同?我再推推父皇,想要问个明白,父皇却已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