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8.大哭大闹(1 / 1)
我没有去送小鱼,我们这些与他曾有过或深或浅交情的人当中,也只有金石去送了他,大约还是带着一队侍卫去的。
金石回来的时候,玉锦正帮我选衣服,之前穿过的衣裙我通通丢开,想重新捡些颜色喜庆点儿的。捡了半天刚换上一套淡红套白纱的裙衫,玉锦就指着门口“呀”地叫了一声。
我没回头:“不就是金石回来了么。金石呀,小鱼走得还顺利吧?”
金石在门口哼哼了半天,似乎有话要说,又说不利落。反倒是玉锦着急地拉着我喊:“公主您快看呀,不只有金石的!”
不只有金石?我一抬头,果然——花喜在门边,挎着个小布包,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嗷”地扑过去,一掌排开金石,就将花喜整个抱住,激动地跳:“我没看错吧?你真的是花喜吧?你不会是沙净天乔装改扮的吧?”
话一出口,我便发觉说错了话,连忙捂嘴,花喜却毫不生气,说:“当然不是啦,沙净天给皇上递聘礼单的时候,说了你想去书院读书,还让我来做陪读女侍。皇上答应了,特许我住过来。”
沙净天?他只听我提过,就主动帮我跟父皇说了?我愈发搞不懂这个人。
花喜没看我一脸惊异,倒是对着玉锦说了句:“所以呀,我是来换玉锦回去的。”
玉锦瞪大了眼睛:“花总管!”
花喜瞪她:“怎么?还想赖在这边不走?还怕我吃了你家公主?”
玉锦低着头说:“不是……”
花喜就笑:“快回去吧,东西不用带。回去帮着春好收拾东西,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们两个一道搬过来。这是皇上准了的。”
玉锦重新欢欣鼓舞起来:“这是真的?春好姐身体大好了么?我们两个都能过来?那我现在就回去帮春好姐收拾。”
说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过门口的时候见金石愣在那儿碍事,又一掌将金石排开。
金石被先后打了两掌,晕头转向地看看我们,又看看跑走的玉锦,一劲儿挠他的脑袋。
花喜看玉锦去了,就揽着我上下打量:“几日没见瘦了许多,我这回可要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我大力点头:“好哇,一会儿她们两个过来了,咱们一道吃茶点。”
说到“吃茶点”的时候,花喜神色还是稍微暗了暗,我冷眼看着她,心想咱们现在说说笑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各自心里面都有那么一块地方,又酸又软,却彼此不说。我很好奇花喜能撑多久,毕竟都是被人泼过冷水的,我觉得我淡定不了。花喜虽然比我强,却也没大我几岁,也还只是个年轻姑娘。
不到一个时辰,玉锦和春好果然过来了。春好的面色还有些发白,但是至少人是清醒的,还有点儿笑容了。玉锦提着两个包,傻呵呵地进门就喊:“我们来啦!”
花喜和金石忙去开柜子,帮她们置放东西。玉锦不让春好动手,自己抢着把包都放入柜子里,又开心地喊:“这下人齐了!”
这下人齐了,没有了最讨厌的沙净天,可也没了最讨喜的小鱼。
我扫视一圈,每个人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喜色。于是我忽然字正腔圆地说:“既然你们都来了,我就要开始大哭大闹。”
一干人愣愣地盯着我,连花喜也一副预料不到的神色。
我甚满意,随手从桌上抄起一个花瓶,掼在地上,“啪”地摔个粉碎。
两行泪随着那震颤人心的“啪”声,从我眼眶涌出。我仰起脖子张开大嘴嚎啕大哭,那一堆人,估计都被我吓傻了。
又一个时辰后,我基本哭干了眼泪,也砸完了屋内的瓶瓶罐罐,环顾四周,再没什么能一下摔碎的东西,我又没了力气,便即坐倒在地,大喘粗气。
玉锦捂着耳朵躲在柜子后面,金石挡在她前面,花喜护着春好躲在门边。
一见我不哭不砸了,春好当先怯生生地问:“公主累了?我给您倒杯茶去。”
是了,隔壁屋子里还有茶具,说不定还有几个花瓶,一会儿春好端来了茶我先砸茶杯,再扑过去摔花瓶。今天我豁出去了,看见什么摔什么,谁敢拦我我就拿瓶子砸谁。
春好一出去不见进来,我隐约看见门口有个人影,却被花喜挡着,当即大喊:“茶呢!我的茶呢!”
花喜冷眼看着我:“我让春好不要端茶来,你正生气,拿到了茶也肯定摔杯子。吓坏了她怎么办?”
我恼火:“不管,我就要茶!我就要茶!”
花喜想了想,给门外的人使个眼色,春好就把我那杯茶端上来了。我一看:哟,杯子!顺手拿起来往地上一扔。
“啪叽”一声,杯子摔的粉碎,我不喊了,瞪着花喜道:“还有么,我还要摔。”
花喜拍拍春好的肩膀,回头叫了玉锦,让她带春好出去,然后回瞪我一眼,道:“这杯子值三百两。”
我脱口而出:“抢钱啊!”
一面却寻思着有没有什么不值钱的可以让我摔。
金石似乎也想逃离这个地方,一点儿一点儿往门边挪动,我一看:哟,想逃!抄起一个凳子扔过去。
金石跟沙净天上过战场,我那凳子砸过去他立即就反应过来,伸手去接,按理说是应该是砸不中他的。但他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刹那竟忽然有些愣愣的,伸出去接那凳子的手停在半空,所以,被我一凳子砸在脑门上。
花喜忍不住了:“戴小星你太过分了!砸什么也不能砸金石的头啊!万一砸得……傻了,你赔不赔得起?”
我哈哈哈大笑起来,花喜是想说“砸得更傻”又不敢明说吧!哈哈哈……
我笑得满地打滚,花喜把我拎了起来:“戴小星!你发疯了!”
没错!我今天要发疯!我对着花喜大声喊,“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疯!你也应该疯啊!”
花喜把我使劲晃晃:“你是不是想我也打你一耳光,让你清醒清醒?”
我哈哈大笑:“我清醒得很!我故意闹的!没小鱼和我玩了,我自娱自乐不成么!”
花喜手一抖,把我扔了。
我得寸进尺,抓着花喜衣襟说:“花喜你也来,咱们一块儿闹。沙净天不和你花前月下了,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花喜哼一声说:“我走了,你要闹自己在这儿闹吧。”
我还不放手,喊:“你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憋出病来不好!”她已经把衣襟从我手中拽出,转身走到门外去了。
门外还有一个人,我听见花喜问:“是你?”
那人没回答,却问了句:“她喝醉了?”
花喜答:“没有啊,也不知怎么了,正发疯呢。”
花喜还能和他这么好言好语地说话?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给她弄点儿吃的。”
那人这么吩咐之后,自己走了进来。我早握着个凳子腿儿等着他。
哟,果然是沙净天!这么张小白脸,不扔白不扔!他露面的一刹,我又抄起张凳子,对准他的脸扔了过去。
沙净天伸手把凳子接了,放到一边儿,转而看着坐在地上的我,问:“你又怎么了?”
“不怎么,看你不顺眼。”我说着,又四下里找凳子砸他。
“不用砸,我就走了。”沙净天说。我手刚摸到一个凳子腿,听他说,就回一句:“那还不快走啊。”
“我是将要去靖北大营,得去些时日。”
我愣了一下,随即问:“那不用成亲了?”
“皇上的意思,是成亲之后去。”
我哼了一声,那个凳子还是扔向了他。
沙净天接下了凳子,放在前一个凳子旁边,说:“你以为皇上会无端把北方三大重镇的兵符给我?即便是娶公主,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此番北方异教徒很是不安分,勾结了些游牧民族来犯,我便要出征了。趁那些异族尚未有所动作,我们的驻军须先做好准备,一旦他们有异动,便即出击。”
我把头歪向一边:“那是你的事儿,父皇说我不必跟你过去。”
沙净天说:“这我知道,你的确不必过去。”
隔了片刻,他又说:“所以,我想请你把这件东西转交花喜。”
我没听清:“什么?你再说一遍。”
沙净天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帕来,打死我都认得那是什么。
“当天她没有带上这个便走了,我想请你转交……”
“她不会收的。”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想也是。”停了会儿,沙净天自语般说。
我忽然醒悟,这是他第二次求我办事。头先一回,是求我救命;这一回,是求我给花喜传物。这两件事一旦联系在一起,我忽然觉得,他也并非那么可厌了。我故作冷静地问:“你为何叫我把这绢帕给花喜,怎么不□□好传?”
沙净天苦笑:“春好?呵呵……春好……”似乎春好曾拿锅盖当头打过他似的。
我见他这副神色,忙说:“好了我不问了,你把绢帕给我。”
收下绢帕,他神色又恢复成惯常那种淡淡的感觉,刚刚进门时唯有的一点儿担心也不见了。我看得心烦,就说:“你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沙净天随即转身走出去,不说谢谢,也不说抱歉,只是替我带上门。
我起身过去,拿起方才被他接住的两个凳子,一个扔向大门,一个扔向柜子。扔完了过去捡起来又扔。凳子砸得四处“咚”“咚”巨响,也没有一个人再来理我。
我拿着画了花喜的绢帕,又坐在地上号哭起来。
我是父皇仅剩的孩子,虽然他表面不说,但他实际上很希望仅剩的是个能征善战的男孩子,像沙净天那样的;或是个积极果敢的女孩子,像花喜那样的,而不是时而唯唯诺诺时而嘻嘻哈哈时而不知深浅的我。所以,他才一定要沙净天做驸马,一心撮合我们两个,不惜牺牲小鱼和花喜。
小鱼说的没错,我太懒太幼稚,只顾着问别人为什么不在乎我,却没想过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而生活错位。
不是哭晕便是笑死,不是无聊便是大闹……我这心惊胆战肝也颤的日子啊……
其实我运气也不是超乎我想象的好,我不过是把平常的日子,放到了不平常的地方而已。人各有愁,不是愁这个就得愁那个,本质上是差不离的。只顾着羡慕别人不必忧虑自己的忧虑,却没有看见别人愁着自己不用愁的东西,才会觉得世上自己最忧愁。
我一面哭,一面笑,一面又起身扔扔凳子。戴小星的生活最简单,吃饱了就思考,思考不通透就哭闹,思考通透了就傻笑,无外乎这么几个状态。
我没去吃饭,晚上睡觉时,我直接偷偷溜进花喜房里,睡在她旁边。花喜看到我就皱眉,我却笑嘻嘻了。
花喜问我:“你闹了一天,这会儿高兴了?”
我笑眯眯地闭上眼睛:“我不高兴,但我也不闹了,明天我要去书院。”
花喜惊讶地看着我:“说真的?认真说的?不是疯话?”
我点头保证:“绝对不是疯话,书本纸笔我准备好了,连你那一份也都准备了,咱们明日早起。”
花喜将信将疑的表情很可爱,我看得舒心,就乐呵呵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多人想让我一直当小孩子,我以往都顺着这意思。可抢了孩子的糖又不让孩子闹,我这孩子当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小鱼说我该长大了,那么,我便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