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4.突然试探(1 / 1)
这大约是我吃的有史以来最别扭的一餐饭了。我和沙净天坐在最中间,我右手边坐着花喜,沙净天左手边坐着小鱼。其他的侍女们见沙净天和小鱼来了,扭扭捏捏不敢像平时一般入席,花喜冲她们喊一嗓子道:“还不快坐下来?还想站着围观沙将军么?”
一群小丫头羞红了脸,往沙净天和小鱼那边挤,春好抢到了小鱼旁边的位置,却瞪了小鱼一眼,仿佛嫌他碍事。小鱼一脸无辜直视前方充当透明人,沙净天则含起一个微笑来,似乎默许小丫头们胡闹。这下小丫头们炸了锅,一个个抱着饭碗看沙净天,边看边往嘴里扒白饭,似乎这个白衣冷面的家伙真是秀色可餐。
在一片小丫头的环绕下,花喜和沙净天镇定自若,小鱼也装透明装得十分称职,我则像个石头,板着脸不知下一步该哭还是该气。
花喜推推我,小声提醒:“你好歹也是主人,去和沙将军说话。”
我气鼓鼓地答:“没话好说。”
花喜的眼神能杀了我:“没话找话说啊,就夸我烧的排骨!”
我无可辩驳,只好回瞪花喜,一边想要怎么“夸排骨”。这当儿,沙净天却悠然开口:“排骨烧得不错。”
我“刷”地转过头,不愧是习武之人啊,他耳朵还真尖!只见他搛起一块小排,像模像样地品评:“选料上乘,刀工精细,极显功夫;腌制时将佐料分三次刷于其表,入味匀称;初过油时倒是有些急,若火再文些更好;酱汁薄厚适中,焖制也够了火候,肉质软烂,入口生香。”
一干小丫头登时倾倒。花喜连忙给我使眼色,让我接话。我张口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沙净天巴巴地把好话都说了,我还能干什么?一急之下,我脱口道:“这么好?那我再吃一块。”
说完我伸了筷子就要夹排骨。这下不只花喜,所有小丫头都给我使眼色,让我说正经话。
我把她们挨个儿瞪回去。瞥到小鱼,他仍是一副透明人状。
最后还是花喜开口解了围:“沙将军不单沙场驰名,亦对厨下之事所知甚细,奴婢便斗胆请教沙将军,排骨初过油时如何使火更文些?”
沙净天道:“或可以增添新柴,或可以火上加盖,或可以‘套双锅',都可得文火。”
花喜“哦”了一声,继续不耻下问:“何为‘套双锅'?”
沙净天也不吝作答,甚至放下筷子如此这般地比划起来。
两个人就隔着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烧排骨的锅。
我看着小鱼,仍是一副透明人表情,便绕过沙净天背后,一脸假笑地问他:“你吃了几块排骨?”
小鱼终于忍不住,“噗”地笑起来,答道:“我是透明人啊,怎么能随便吃排骨。”
我也笑:“不能吃排骨那你吃乌骨鸡呗,花喜炖的鸡也不错。”
小鱼一笑,就去夹鸡腿,夹起来放我碗里:“果然不错,公主吃鸡腿。”
我会意,就去夹另一个鸡腿,放在小鱼碗里:“你这人不错,你也吃鸡腿。”
于是趁着花喜和沙净天讨论技术问题,我和小鱼先把仅有的鸡腿收归碗中。他两个中有停顿,看了我们一眼,又继续讨论。
我拍拍沙净天:“这么说话多累,我们换个座位好了。”
所有人都愣了,连小鱼都有些错愕。花喜盯着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定好的席次,不方便改的。我这就不说话了。”
我没听出花喜的话中话,也没照她的台阶下,手一挥就说:“没事儿,今天又不要谁掏饭钱,还分什么席次呢?你们说,继续说,讨论好了烧更好吃的排骨。”
花喜有气不得出,却也没再说什么。沙净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起身和我换了座位。
小丫头们顿时都低下头,鸦雀无声。小鱼看我一眼,暗示我:你闯祸了。我也回看他一眼:不一定。
小鱼眼含笑意,陪我一起默默地吃鸡腿。那边沙净天和花喜静了片刻,忽然不约而同地,又开始讨论烧排骨的锅……
吃完饭,花喜坚持让我去送沙净天与小鱼回郁棠宫,我抵死不从。
花喜奸诈一笑道:“以后再也不给你吃肉。”
我也奸诈地笑:“那我告诉父皇去,你欺负我。”
花喜耸耸肩:“你也知道皇上的意思,你若不好好跟着沙净天,他连饭也不给你吃。”
这下我再也奸诈不起来,只好在一堆小丫头的“欢送”下,随沙净天和小鱼出门。我一面恨恨地想:就这两步路还要送!居然还让女孩子送!居然还让我举着只断掉的胳膊送那把我胳膊打断的人!一面胡思乱想着:本来小鱼作为一个无人可陪读的书童,是住在杂役处所的,如今却要随沙净天住在郁棠宫。我一想到我和花喜的那种住法,再想想小鱼和沙净天,就算是一个住内室一个睡外间那也……想到一半,我突然使劲挥手,要赶走脑海中令人郁闷的情形。
小鱼凑过来问:“你怎么了?吃太多了么?”
我道:“你才吃多了!你吃的最多了!”
小鱼摊手做无奈状:“怎么会?前半程我可一直做透明人,什么都没吃。”
我笑:“早知道我就早换位置,你还能多吃点儿。”
小鱼摇头:“那不好,不好,我可不要像你这样能吃。”
我恼了便要去敲小鱼,想到他不让我敲,“嘿嘿”一笑,换成抬脚去踢他。预料之中,小鱼没想到我会用上脚,哭笑不得。
我和小鱼说笑打闹,沙净天则独自负手走在我们一侧,时不时看我们一眼,若有所思。
到了郁棠宫,沙净天叫了小鱼进去,又让金石把我送回香溪宫。我十分郁闷,心想皇家真麻烦,以后都要这么送来送去的,岂不是要烦死。一路上我都没理金石,好在金石呆呆的不喜欢开口,送到了地方他也不说半句话,直接扭头就走。
花喜看着金石的背影,撇嘴道:“想不到那么丰神俊秀的人,手下却是个木头。”
我也撇嘴:“花喜你都能赞人‘丰神俊秀'了,不一般啊。”
花喜敲我额头:“得了,那将来就是你相公,我不得多赞几句?”
我反敲花喜,花喜跳开了,笑道:“你是害羞了吧,早睡早睡,明天我还下厨,再帮你把他请来,让你看个够。”
我拿花喜没辙,只好作罢。
不料第二天,沙净天主动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让我去郁棠宫玩。花喜乐呵呵地替我应下,又将我好生打扮了一番,把我交给来接我的金石。这回我满腹疑虑,沉默不能,就问金石:“沙将军叫我去做什么?”
金石闷闷地答:“去了就知道了。”
我只好跟在金石后面闷头走,果然到了郁棠宫金石就自顾自走开,把我一个人扔在个小园子里。
我四下一张望,就看到凉亭里坐着沙净天,他正捧着一卷兵书在读。
见了我,沙净天放下书,踱出凉亭,也不说请我坐,单刀直入地冷冷道:“你和余君禹关系不一般。”
好像不是问句?他莫名其妙问我和小鱼做什么?我茫然地说:“是不一般啊。”
沙净天看着我:“你当日亲口认我作‘准驸马',心里却并不作此想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却有五雷轰顶之感:他竟为了这事儿专门把我叫来?我有点儿失望,这气量也太小了吧!他不喜欢我在先,凭什么我不喜欢他他就不乐意呢?这人真自以为是……虽这样想,但顾念到父皇,我还是赔上了笑:“哪儿有,哪儿有……”
“哪儿有”了半天,也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
沙净天冷哼一声:“你叫他小鱼,他叫你小星?”
我老老实实地答:“是呀……唉你若不乐意,以后……”
我话未说完,沙净天忽然尖锐地插道:“昨夜我问余君禹是否心有所属,他却告诉我,他喜欢香溪宫的小星。”
我下意识地乐道:“真的?”
沙净天眉尖微挑:“你觉得好笑?”
我这才想起我面对的是所谓“准驸马”,他大约很愤怒,还觉得我很傻。可不傻就不是戴小星了啊。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不能笑么?谁听到有人喜欢自己不开心呢?”
沙净天看着我,唇角微扬,似是布下个陷阱等着我跳:“我告诉那余君禹,你是公主,他是奴才,事实无可更改,你猜他如何说?”
我脱口道:“他能如何说?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嘛。”
沙净天扬起眉毛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那我大约是说对了。若他不承认,若他还要观望,那我只好更进一步了,我还是很倔的。我笑道:“小鱼连我都不怕,又怎会怕你?他大抵想了想,又说了一遍:‘我喜欢香溪宫的小星'。香溪宫的小星嘛,是一点儿也不像公主的‘公主',这点小鱼知道,你也知道,我自己也知道。你拿公主说事,根本就不管用。”
沙净天冷厉的神色顿时雪释冰消,他悠然微笑道:“你说对了。”
认错都认得这么高雅啊,我不由得感叹。忽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想——这应该是花喜会喜欢的人。
念想只有一刹那,因为我陡然害怕起来,慌慌张张不管不顾地扯住了他的袖子:“你、你把小鱼怎么了?”
沙净天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放肆地大笑,或许沙场上他才会这样恣意吧。他笑完了,一挥手,就有两个黑影架着被点了穴道的小鱼从他身后的树丛中闪现,走过来,放下小鱼,倏忽又不见了。
沙净天道:“我和他打了个赌。若你刚刚听了我的话,表现出不相信他的意思,或是失望哭闹的话,他就立时没命。”
我看着小鱼,他也看我,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是笑嘻嘻的,很得意。
我忽然说:“无聊。”
对面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我说:“真的很无聊,有这样时间,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啊?”
小鱼明白了我的意思,由愣转为乐呵,不停地点头。沙净天则眼神略变:“你倒还会关注正经事?”
他大约不知道什么是我的正经事吧,所以……竟好像是有些钦佩我的样子?
那我还是不要拆穿自己的真面目好了。于是我清清嗓子,很正经地说:“是啊,毕竟是我父皇坐天下,我若不关注些正经事,只教天下人耻笑。”
沙净天看着我的神情有些愣,我头一次觉得,他没有那股“居高临下”的架势。
小鱼却愈发乐呵,我瞪他一眼。
沙净天忽而叹口气,走过去解开小鱼的穴道,道声:“抱歉。”转身微笑着缓缓踱步而去,背影很是悠然。
小鱼等他走远了,过来把我一拉,眯着两个小眼睛故作豪气道:“走,干正经事儿,哥哥带你吃糕点去。”
我顿时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