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3.为何薄命(1 / 1)
文徽倒在沙净天怀中,我倚靠小鱼坐着。我问:“文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文徽轻道:“我嫉妒你。”
我讶然回望小鱼,小鱼皱眉不语。我又望向文徽,却更惊恐地发现她眼中神色在渐渐消失。
一时死寂,没人开口讲话,周围的宫人们既害怕又不敢走。
“霓妃娘娘竟在用魇术替公主续命。”最终开口的是沙净天。
“若不……害我,何须……何须续命……”文徽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只怪她……只怪她……”
她这一口气并没能提上来,手却直楞楞地伸起来,指向……
指向了我?
不是的吧?我茫然。小鱼也似乎觉得不妥。霓妃的尸身倒在我们侧后方,文徽大约想指的是霓妃,可那个情形,所有人都看到,文徽指的是我。
她还躺沙净天怀里!还说了她嫉妒我!
别人会如何想?文徽本来喜欢沙净天,然后被我抢了?
可是当文徽眼中最后一束光消退之时,我却懵了,不再想什么嫉妒,什么错怪。我的姐姐死了,我唯一的姐姐死了。我才刚和她携手倾谈,她这就死在了我面前……
公平点讲,她比花喜和我亲的程度差远了,可是,毕竟同一个爹生的,血缘的概念在脑中挥之不去。就算一个路人死在我面前我也多少有些感慨,更何况她和我之间脱不开这个“名份”,更何况她本身也很可怜。我不会为她悲催到食不下咽,可是,那一刹我真的是懵了。
金石带了一队侍卫过来,向沙净天请示,沙净天淡淡地说:“派人禀报皇上,霓妃娘娘与文徽公主薨逝。其余人等速通知御医局、司礼局,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花喜听到了动静也带了春好玉锦等人从寝宫里赶了出来,一看我在地上坐着,忙奔过来看我,以目光问我如何。我摇摇头,笑一笑,示意她我没事。
花喜转身抓过来一个小宫女,声音不大,却十分严肃地问:“你说说,发生了何事?”
她不明问我,不问小鱼,不问沙净天,不问金石,却抓了一个宫女来问,所有人皆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那小宫女也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只是路过……见到、见到霓妃娘娘挟、挟持文徽公主一路跑到香溪宫门口,喊、喊些疯话……”花喜厉声道:“确定是疯话?”
那小宫女眨了眨眼,忽然道:“奴婢确定,霓妃娘娘说的是疯话。霓妃娘娘带着刀,一直……一直勒住文徽公主的脖颈……”
“然后呢?”
“然后文徽公主……文徽公主……”
“便窒息而死?”
“是!是……文徽公主身体弱,便、便窒息而死……霓妃娘娘、霓妃娘娘伤心不过,立时自尽了……”
“小星公主呢?”
“小星公主碰巧赶到,想要救霓妃娘娘母女,却没来得及,她、她自己也被伤得不轻。”
花喜松开了那小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道:“奴婢叫巧枝。”
花喜点点头:“巧枝,你随金侍卫禀报皇上。切记住要据实禀报,若皇上有半分误解,你知道如何……”
巧枝诚惶诚恐地去了。周围的宫人们见这一番情形,各自低头而去,半点交头接耳也没有。
我几乎泪流满面。不愧是我家花喜!
花喜回到我身边,敲我脑门一下,小声说:“你净惹事,这番解释可以避免皇上查问多余,但私底下流言只会更多。若不想杀人灭口,你就自己受着吧。别坐久了,一会儿回来我烧排骨给你吃。”
言毕起身,领着春好玉锦回去了。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瞪圆了眼睛:居然不是来扶我!我还在地上坐着呢。
沙净天指挥一些侍卫妥善安置霓妃母女尸身,仿佛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我这边。倒是小鱼愣了片刻,忽然莞尔:“我总算知道你为何爱敲人脑门了。”
我和小鱼不想看尸体,就躲回了香溪宫的糕点房。花喜在厨间忙活顾不上,派了春好来看我,顺便帮我叫了御医。春好一走,上次那个我断臂后把我包成粽子的老御医颠儿颠儿地跑来了,替我重新包扎了断臂,又将我臭骂一通,说我不得爬高上低,招惹是非,否则将来右手成了歪的怪不得他。我笑着把他送走,他也只是冷冷地哼一声,于是我问小鱼:“这个御医是老资历吧?”
小鱼摇摇头:“不是,他以前走江湖的,皇上二次登基后才招了他进来,比你早进宫不到半月。”
我大叹:“怎么这样!新人欺负新人啊!”
小鱼笑:“牛御医就这脾气,他是为你好。”
我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姓牛,牛大夫牛脾气,以后就叫他老牛好了。”
小鱼亦说:“很好很好,你啥时候再把胳膊摔断一次,让他来给你医治,我们就能趁机叫他老牛了!”
我伸手又要敲小鱼,这回小鱼躲开了:“别敲我,本来这动作挺娇羞的,但现在可好,让我想到你那个‘铁血花总管'.”
铁血花总管?我想拍手称妙,发现手拍不成,就借用了小鱼的肩膀,使劲一拍道:“这称呼好,太形象了!”
小鱼哎哟哎哟叫:“还有你,你这‘铁掌小星',手断了还不老实,不让敲就用拍的,你当初怎么没去学武功啊?”
这话说中了我心里最大的遗憾,我悲愤地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学武功了!没人教我!”
小鱼想了想:“那也可以不用人教,你去和村里的小子们挨个儿打架,都能打赢了,就差不多是功夫了得了。”
我顿时耷拉脑袋,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小子们倒是都打赢了,没赢花喜。”
小鱼笑起来:“以后可好,你家驸马是少将军,身手不凡的,让他教你。”
我瞪着小鱼:“不许再提那个家伙!”
小鱼示意他投降,我甚满意。满意完了发现不对劲,我是典型的“眼不见心不烦”,离开了生离死别的场面,竟也没了方才直面死亡的震颤。我随即冷静下来,便想起自从和文徽谈了谈心后,就积攒了许多疑虑,都等着小鱼来回答。例如为什么文徽知道他的名字,他怎么那么大难不死,他到底知道多少八卦,怎么他一听文徽告诉我他的名字就知道文徽要出事……趁此间没人,我就一口气都问了。
小鱼皱眉头:“你是个问题篓子么,装了无数个为什么……”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神一样的答案。
小鱼想了想说:“我的事情,大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你想知道,改日我们再聊。既然今日是文徽公主出事,我就说说她好了。我很早就入宫,一直和戴元基那小子呆在一起,上天入地地淘气,宫里都传出‘恶名'来了。文徽公主虽然病弱不能去学堂,但肯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这个好懂。
“文徽公主本来是个正常的人,但是,被她自己的娘害成了那副模样,所以,她对我们这样能自由自在玩乐的人,自然有憎恶感。”
“你不会恰好曾经招惹过她吧?”
“差不多……”小鱼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和戴元基那小子去她们寝宫里砍柳条的时候,文徽公主发现了。那时候她还能走路,就要求和我们一起玩。我们俩是爱疯跑的,哪里会带她?她被拒绝当然不开心了,后来她就再没出来走动过,渐渐就再不会走路了。”
“她会走,”我说,“她不想让她娘知道她会走路。”
小鱼沉思片刻,点点头:“竟是这样……那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一点儿。传闻中,是霓妃给文徽公主下慢毒,让文徽公主成了病人。如今我才知道,霓妃当初早已经害死了文徽公主,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以魇术将自己的命与文徽公主连了起来,替她续命。你也看到了,霓妃自尽,文徽公主随即就死了。”
我一如既往地瞪大眼睛表示惊讶。霓妃不是装疯,她真是彻底疯了。一般的疯子发疯,不过是喊两嗓子,像她这样有本事,还有点儿歪门邪道手艺的疯子发起疯来,才最具有毁灭性。
“这种术法宫中是不允许的,难怪霓妃宁愿文徽连路都不会走,一旦得知她不安心做一个‘病人',就选择了死。”
“霓妃够极端的。”我叹,“可是文徽姐姐也怪怪的啊。那会儿你推我去救她,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关心'她,可她推开我,她就根本不要我‘关心'.”
小鱼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固执。其实想想也对,她不仅羡慕你身体健康,能跑能跳,又嫉妒你身处各种宠爱当中。她大约觉得如果她是正常的,你这一切本来都该归她所有,她看到你开心自己就不会痛快,当然不需要你‘居高临下'的关心了。譬如你说文徽公主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么你们肯定说到了我,我当年不愿她一起玩乐,现在却和你玩得好。她听了肯定不会痛快。后来你又说沙将军也去看她,我就觉得大为不妙。虽然沙将军是什么目的我不敢猜测,但我想,她若看见沙将军那般丰姿的人都将成为你的驸马,估计恨得肠子都紫了,肯定是要死要活的。一旦闹起来,惊扰到霓妃,就闹成我们所见到的样子了。”
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都是可怜人……”
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冷嘲,我和小鱼都是十分惊讶地转头去看,只见沙净天斜倚在外门边,眼神直向我射过来。小鱼惊讶过后,懒洋洋地向沙净天行了个礼,我和沙净天都没动。
“你觉得她们可怜?”沙净天连提问都平淡得并不特别像问句。
“当然啊。”我疑惑地反问,“你不觉得么?”
“你在外面一副难过神色,到了此处却有说有笑,你当真为他们难过?”沙净天的表情中有一丝鄙夷与不信,他并不去掩饰,于是我能看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不由得笑起来:“难为你还关心我是不是难过!她们死时我自然难过,可后来仔细想想,死对于她们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早登极乐,比活着挣扎好得多。”
小鱼接着我的话讲:“再者,如果小星难受得要命,文徽公主在天之灵看到了,倒是高兴得很,平衡得很,可惜皇上啊、铁血花总管啊、准驸马沙将军啊、我们这些下人们啊都要遭殃。不如小星乐呵呵的,省的大家跟着闹心。”
我大力点头:“很对,更重要的是活人,不能总把一副哭脸给活着的人看,给大家找不自在嘛。”
沙净天若有所思地看我们两个一唱一和,末了问小鱼:“余君禹,你管她叫什么?”
小鱼答得很顺:“小星。”
沙净天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小鱼倒是满不在乎,我看在眼里,却有些担心:他在乎小鱼怎么称呼我?那他会不会找小鱼的麻烦?虽说小鱼几番动荡都能大难不死,但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不能放心。
三人正沉默,突然通往厨间的内门开了,花喜一身厨娘打扮走进来,见是我们三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哟,也不是黄道吉日,人怎么这么齐了?”
沙净天回身要走,我和小鱼都暗自庆幸,那边花喜却说:“正好,今儿个我烧了很多排骨,还炖了乌骨鸡,你们都进来吃吧。”
沙净天仿佛正等着这句话,悠然顿住脚步,回转身,几步越过我和小鱼,便随着花喜进了门。我和小鱼相对吐个舌头,一百个不乐意,却也只能随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