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初邂逅(1 / 1)
关于主题公园的建设方案,从内心来说,楠暮并不排斥封槿的设想,可既然是程柯阳力推的,他自然会反对。何况,从现实的角度来思考,封槿的设计中联系到了太多童话线索,这又牵涉到一系列版权问题,将会是一笔庞大的资金投入。
封槿本对这个构想的可实现性不抱任何幻想,然而,当听到旁人窃窃私语的传闻时,分明还是不甘心。
“这份设计最后是被程总挡下来的…….”
“那个女人,以为有了程经理这个靠山就万事亨通了?没想到最后在总裁那里吃瘪了…….”
心里清楚,这个设计只是个梦,也料想到,楠暮一定会把它推翻,可为什么,听到的时候,心里依旧充斥着意料之外的悲伤?
楠暮是站在她对立那一方的,他的反对是那样的理所应当,而这理所应当,又是轻而易举的,时时刺痛着封槿的心。
在总裁办公室,程楠暮问她,“你这个设计的目的是什么?”
也许是封槿多心,可听到对方用的是“目的”而不是“初衷”或者“设想”之类的词。分明,是那么的刺耳。
“是为了曾经的梦想吧。”封槿闭目,她不敢抬眼,不能直视楠暮的眼睛,没有勇气面对他眼里的陌生,不用想象她亦清楚,那种眼神,会像尖刀刺入心脏般让她窒息。
“你也曾经有过如此单纯的梦想?”语气中有着毫不掩饰地嘲弄,“梦想终究敌不过对现实的渴求吧。”
在楠暮的眼里,封槿是没有资格谈梦想的人,封槿突然笑了,她努力荡开嘴角那抹苦笑,但愿弧度足够优美,不见悲伤。楠暮暗讽的是,“现实”的财富,令封槿淡笑的是,“现实”的残酷。
总裁的办公桌真是阔绰,只一方原木的距离,就可以把他们阻隔得宛如相距千山万水。
傍晚,封槿一个人站在医院的急诊大厅内。也许是夏季气候不适,来挂急诊的人还真是不少,封槿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病人的表情比她痛苦万分,身边总少不了关切专注的目光追随。而自己,不够痛苦,不被关注,站在那里,也许只是突兀。
她只穿了条及膝连衣裙,无袖,衣料轻薄。冷气仿佛开得过低了,她觉得冷,有种被世界阻隔的孤单,没有任何归属的尴尬。
其实这种尴尬一直存在,换了新工作,她每天都挂着得体的微笑,偶尔,有人会客气的问一声,是否一同吃饭,她婉拒。片刻,有人会随意打听她的过往,她回避。她能说什么?如果是从前,轻易便可融入人群中去,而现在,稍有接触,她就有意逃避,她知道,言多必失,这里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将来也许她有机会离开,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已经陷入太深?她是不是还能找到属于她的地方?
就像现在,拿着急诊挂号单在陌生人群中站立着,不想告诉别人,翻一遍电话簿,还是长按了下关机键。想通透了,谁少了谁,都可以生存。可即便想通了,清楚知道自己不被需要的时候,内心还是沉重而卑微的。必尽,曾经有过一个百般在意自己的人,过往,自己身边有过一个叫程楠暮的人。
这两天喉咙有些发痒,封槿以为是感冒,就随便买了盒药片,只随意瞄了眼商品名,也未细看。这几天身上出现了几个水泡,微微有些低烧,她才发现忘了和药店店员说自己磺胺类药物过敏了,怕是那些药片里含有过敏成分。
水泡恰巧长在腰际部,不论穿何种款式的衣服都摩擦得有些刺痛。睡觉亦是整夜的辗转反侧,不得不来医院一趟。
好在自从那日程柯阳对自己坦白,他清楚知道她的不爱之后,倒不曾再强迫过她,这件事也就没有让他察觉。
“请往前面移一下。”封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一时忘了要跟进前面的队伍。终于,排到有座位的地方了,前面还坐着五六个人。封槿依次坐下,方才有机会打量挨在自己身后的人。
抬眼无意间的一瞥,颇为惊讶。
楠暮如今一身名牌西装,丝毫不乱的发丝映衬下,五官更为棱角分明,哪怕眼里总带着些许目无旁人的嘲弄,依旧灿若星辰。无疑,较之她记忆中的影像,更为气质出众,风度翩翩。可搜遍脑海,封槿竟然想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辞,只是浅薄,平常的那两个形容词。对上楠暮的双眸时,她只是在与过去比较的那一瞬间,感到心痛,而曾经有过的悸动,如今却消退殆尽了。
封槿以为,是自己早已疲累,内心已不知如何再起波澜,可看见身边的这个人,只是匆匆打量了对方的侧脸而已,心跳的节律竟然明显起了变化,她都开始担心自己的脸颊是否会发烫。
那个人,应该比自己更年轻几岁吧。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封槿的目光,偏头看向她,封槿对上那对眼眸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为何激动得有些发颤。
那眉宇,颇似她的楠暮,那个许多年前,自己最初认识的楠暮。虽无此刻的眉目深远,却有着股纯意,浅淡悠然。
封槿肆意打量着面前人的眼神,黯然发现,这只是她的一时错觉而已。因为即使是当年的楠暮,怕也及不上眼前这个人的神韵吧。
曾经的楠暮,眉眼带着抹笑意,开朗单纯,心里想着什么,根本勿需加以揣测,从眼里便能看到心底,喜怒尽显。
然而,楠暮当初可以“纯”,但这个人分明是毫无波澜的“净”,喜与悲分明都含在眼里,矛盾的事物奇妙而和谐的共存着,喜忧皆然,偏是无所欲求的模样。
后方走来一对母女,老人该是年过七旬了,步履蹒跚,打断了他们不算短暂地对视。封槿看着身边的人自然起了身让出位子,并没有示意对方坐下,表情不变,也不言语,就倚墙靠在了一边。
封槿继续打量着那人,他独自站在那里,闭着眼,额发投下阴影,衬出面色几分苍白,修长的身影渐渐淹没于人群的温暖中。孤单自是寒凉,可幸福关切太过温暖,几许凉意,谁会察觉?只有同样孤单着的人,才会观察到。心中,竟然涌起几分欣慰,原来,孤单的不止自己一个人。也许,自己不算太无助。
居然不是药物过敏,而是“带状疱疹”,医生说是感染了同水痘一样的病毒,成年人通常就会起这种水泡,较之水痘更为刺痛。原来,病毒和爱情是同样的道理,潜伏的时间过长,错过了应该的时间,就会变性,就会更加肆意。
先被推了针粉红色的药水,接着就要吊两大袋盐水。封槿默然坐在补液室里,静脉里隐约透着丝丝凉意,闭目养神却又不得安心,时不时要瞟一眼盐水有没有掉空,内心渐渐起了几分焦躁。
对面聚集了两三个护士倒引起了她的注意,还是刚才的那个人,在被打第三针。护士似乎是新来的,蹲在那里,明显尴尬,已是一头汗。
第四针,终于顺利。那人始终没有言语,对被当成新护士练手的工具也无异议,代价就是原本骨骼分明的手腕处明显高出了一块,他用手试图扭开水瓶的盖子,吊水的那只手上的皮条里都有了回血也没有成功,只能无奈地把水瓶放在了一边。
封槿想帮他,可必尽不相识。
水瓶没有放稳,顺势欲倒,封槿看得心中一紧,却见一只手恰巧接住了。一个女孩子不知何时站在一边,也许是握水瓶的手有些用力,塑料微发出声响,脸上分明写着气愤。拧眉打开瓶盖,咬牙切齿的表情倒透出几分可爱。
“我不问你就不告诉我?过会儿你想怎么回去?”抬手把水瓶递给方才那个人,原来两人是认识的。“怎么搞的,手怎么肿成这样。”
“我本来就不好打,再说新手难免紧张。”第一次听到那人的声音,同外表给人的淡漠感不同,此时分明透着温柔,微沉的嗓音听来却是柔和舒适。
“不好打,就让老的打嘛,干嘛给人当试验品,你有病啊。”语气恶狠狠的,眼底却满是心疼。封槿暗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可爱女子。
那个女子不算十分漂亮,与那个人的容貌相形比较之下更是逊色几分,然而封槿从看第一眼就意识到,那个人必定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就像当初她毫不怀疑楠暮爱她一样,不爱,眼里不会溢出如此多的柔情宠溺。
女子依旧絮絮叨叨抱怨不停,对方也不回应她,可当那人皱眉按了下胃部,女子话至一半,就突然消了声,只是揽他往自己身上靠了一下,脸色原是红润瞬间苍白得通透,不复抱怨。
“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工作的时候,会被人为难。”那人扯出笑意,握住了女孩子的手,那一刻,封槿知道其实那个人不会孤单,至少心中所想,有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女子轻揉对方青紫的手背,脸色染起红晕,声音低柔而依恋,但封槿却出乎意料地听了个真切,犹如电光火石,令她措手不及。
她说,“陈淼,对不起。”
原来这个人就是陈玮的弟弟,她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此番微小的举动透出的关切与爱意,让封槿艳羡,对自己如今孑然一身的处境和楠暮遗忘对立的表现越发伤感
可想到这个人怕是命不久矣,而楠暮至少安然无恙的生活在自己的视线里,又感到窃喜庆幸。她想,如果上天给她机会对这两种人生进行选择,她依旧会选择自己目前的人生吧。
孤单,遗忘,总强过失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封槿突然有了继续生活的力量,告诉自己,其实还不算太不幸,人只有这么可笑的不断自我安慰,才有继续前进的勇气。封槿微笑,此刻不需伪装给别人看,只是慰藉自己吧。
楠暮驱车回家,信号灯转变成红色,不得不停留。眼前一白衣女子在他车前穿过马路,他认出了是封槿,不由扯出抹冷笑,可当那抹身影即将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他的脑海种闪过一阵刺痛,令他皱眉用手抵住了额头靠在方向盘上。
就是这件衣服,宛若昙花一现般的女子,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地铁里那女子泪眼朦胧的影像,与封槿的脸庞交叠重合,令他睁眼惊愣,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子。
几乎要忘了的影像此刻一遍遍地播放重现,令楠暮头痛不已。
两年前他们就已经见面了,邂逅时如此沉静如水的女子,终是难逃纸醉金迷,他想维持方才嘲弄的笑意,没由来,心猛然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