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已无畏(1 / 1)
不知不觉,又放纵自己落了次眼泪,平静下来,封槿对自己的脆弱感到无奈。
有什么可落泪的?不就是做个坏女人吗?
这辈子,楠暮都不会再用心看她一眼,好坏与否,蜚短流长,还重要吗?
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封槿的手机永远调在振动档,不喜欢有铃声,仿佛再优美的乐声听来亦是刺耳,内心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却又不得不受尽牵制。
屏幕幽幽闪烁,暮色早已笼罩整个房间,幽暗下,手机在木桌上振动不停,发出的声响犹如锯木,龇牙利嘴似的诡异。是程柯阳的来电。
“封槿,你该给我个家里的电话号码。”程柯阳话语声在电话里总显得格外幽冷,听得封槿忍不住皱眉。几天来,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封槿内心找回了些许平静,可现在,那日种种又如电影般充斥在她的脑海,眼前,让她厌恶至极。
“为什么?还没有上班,总经理就开始查勤了?”封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表现的轻松,心想,还好程柯阳还不是很了解她,才不会露出过多破绽。
“这几天,还真有点记挂你。”说出此言之前,程柯阳似乎有了片刻的迟疑,但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你第几次对女人说这句话?怕是自己都不记清了吧。”封槿笑着,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眼睛适应了黑暗,突然光亮的刺激让她感到满是酸涩,突然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呵呵,实话说,这是第一次。”程柯阳的笑声貌似轻松,却不难听出其中些许局促,“我一直知道,如果我不是程耀明的儿子,没有女人会甘心和我在一起。可是封槿,那都是我自己的感悟,只有你,清清楚楚的用你的眼神直接告诉我,你不爱我。”
封槿听了,为之一愣,心底泛起冷意,她以为自己的演技很高明,虽说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接近了程柯阳,令她感到几分意外。可她一直以为程柯阳必然是那种心高气傲,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自然不会怀疑女人对他的示好。原来,一直是她在自以为是。
“为什么不说话。”程柯阳出声,显然不适应封槿的沉默。
“只是很惊讶,你会介意我不爱你。不好意思,我早就过了憧憬爱情的年龄了。”封槿平静的回答,她不知道对方知道了多少,说这句话的目的又是什么,只能不痛不痒地嘲弄,借以试探。
“第一次,我得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之后,如此不甘心。”程柯阳的话语像把尖刀直刺入封槿的心中,痛得她都几乎要脱口而出□□,心中千百遍回荡着,“闭嘴,闭嘴。”
“我的爱,很值钱,不知程经理能够投资多少?”封槿开着玩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爱,一文不值,程柯阳不甘心自己不爱他,那么她呢?程楠暮不爱她,甚至马上就会恨她,她如何甘心?程柯阳,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如今居然对我说,“不甘心”。
“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说完,电话挂断了。如此的自信,仿佛真能看透封槿内心所想,封槿颇为诧异,在他的理解当中,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封槿自己沉思了半天,竟是一片迷茫,她想要什么?自从知道当初的车祸是程柯阳造成的,她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报复他,保护楠暮。只是一味地想着要接近他,之后却陷入了无限的自厌当中。她究竟要怎样?只想让他付出代价,只想阻止他继续威胁到楠暮。在那之后呢?她还要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封槿想要回到从前,已然是痴人说梦。那么,封槿想要的,就是程柯阳生不如死,程柯阳会答应吗?
当初,毓婉问她,“报复之后呢?楠暮也许已经和涵之结婚,你闹得那么沸沸扬扬,自己的下半生,就这么给毁了?封槿,为什么不让老天来惩罚他?”
破釜的时候,自然可以预见到沉舟的结果。
无怪乎人们都说仇恨是把双刃剑,无论何种理由,报复的行为都不会成为善举,必须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天也许真的会惩罚他,可是那是什么时候?封槿放弃了等待。当她清楚意识到她已经等不到楠暮回头,记忆重现的时候。她愿意以自己的未来为代价,来挥舞惩戒的镰刀。然而,她的代价不算惨痛,因为没有楠暮的未来,本就只充斥着绝望惨淡而已。
人最有勇气的时候,是充满幸福的时刻?
那么,人最无畏的时刻,就是失尽幸福的时候。
原来,勇气和无畏是不能划上等号的,“勇气”是因为充满希望而战胜了害怕,“无畏”则带着些许放弃的意味,痛得显然已经麻木……
偷得短暂到可怜的片刻宁静之后,封槿又不得不回到这污秽之中。
上班第一天的中午,程柯阳就堂而皇之地邀她到公司对面的西餐厅吃午餐。
一个上午,新同事表面对她客套帮助,可回头一望,背后必然是咬耳议论,窃窃私语。
上班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可封槿自认为人缘还是不错的。平日和同事一起挤公司食堂或者叫外卖,倒也是其乐融融,不像这里的貌合神离,只让她感到阵阵虚伪。
餐厅里悠扬的放着某国的歌曲,熏染着微淡的灯光,美酒鲜花,倒是颇为应景,可封槿的脑海里只冒出了四个字——对牛弹琴。
楠暮的母亲曾经是音乐老师,从小教习,楠暮的钢琴弾得颇佳。那年情人节,楠暮送了封槿一块“德芙”,然后举手保证,下次一定是“费列罗”。为了补偿,楠暮特地弾了一段钢琴,一曲终了,脸色微红,让封槿猜是哪一段?封槿吃着巧克力,声音因为正在咀嚼,有些含糊,“楠暮,我真得已经很感动了,其实不论你是弹琴还是锯木头,我听来都是一样感动的。”
那时候,封槿很迷一部漫画,是讲花式溜冰的,女主演绎那段感人表演的时候,背景音乐用的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皇帝》。封槿看得入神,随口说了一句,“如果能亲耳听听就好了,一定很浪漫。”楠暮在旁边一如既往地说,“无聊。”
后来,封槿才知道,那天楠暮弹的,就是《皇帝》。
自古有言,人生在世,知音难求。楠暮当时一定是很无奈的吧。谁让封槿就是标准的音痴呢?小时候音乐考试,封槿深情唱完一曲,老师说,“你唱歌和说话没什么两样。”
封槿回神,才发现自己又为了无可挽回的过往失神了,愤愤地举叉刺入牛排,果见丝丝血迹渗出,封槿的内心仿佛在替这块牛肉疼着,微微抽痛。
“你真可爱,呵呵。”程柯阳抬眸,正好瞧见封槿皱眉用力的姿势,不由停住了手边的动作,看得竟有几分痴了。
“是笑话我不够优雅吧。”封槿不得不正视他,却见他伸手拿过了自己的牛肉,颇为细心地分割起来。
“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封槿竟然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也许是因为有着太多困惑不解。
程柯阳微挑了下眉毛,并未否认,原以为封槿的表情会是惊讶,害羞或者是喜悦?可惜都不是,她只是露出满脸化不开的迷茫,问了句,“为什么?”
程柯阳叹息,是啊,为什么呢?居然,还真就动了心了。
“柯阳?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这里吃饭?”突如起来的女声,打破了他们彼此短暂尴尬的沉默。
封槿抬头,发现一位穿戴颇为细致高雅的女子站在一边,她并不显老,可透出的成熟及稳重显然也该有三十多岁了,她也不算美,可自有一股韵味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程柯阳微是一愣,随即起身拉开了旁边的椅子迎她坐下,低声介绍,“这位是我的妻子,对面那位是封槿小姐。”
封槿自有些惊讶,她知道程柯阳有妻氏,据说也是位富家千金。可看着对方听完介绍后从容落座的仪态,以及脸上那抹始终从容淡定的笑容却让她怔愣,断没有料到,程柯阳的妻子原是如此不凡。
对方才程柯阳暗示对自己动心的事更是不以为然,与她一比,自己不过只持着年轻几分的优势而已,气韵神态差之太多。
“程夫人,您好。”封槿平复表情,也不起身相迎,只是微颔首致意。
“封小姐,打扰了,我方巧路过,不介意,共进午餐吧。”对方只是平静地笑着,世界上有几个女人看见自己的丈夫同外遇一起吃饭时,居然还会笑着说,“打扰了。”
封槿意犹未尽地打量着对面的夫人,的确,此等气度不愧为大家闺秀之风范啊。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让封槿不得不感叹人生的戏剧化。
程柯阳接了通电话,就要赶回公司,临了竟说了句,“不好意思只能失陪了,两位慢用。”
封槿一开始想,大多大家闺秀善于隐忍,往往有着双重人格,此时总该爆发了吧。然而,预想当中,哭闹控诉的场面当然没有上演,两个人从容就餐,甚至还一起喝了饭后咖啡。
“封小姐是不是惊讶我的平静呢?”程夫人喝了口咖啡,举手投足,优雅如画。“其实,这个场面,我见过不止一次了,自然见怪不怪。”
“夫人是不是每次都能如此轻松地和对方细品咖啡呢?”封槿微笑,当然只是公式化的笑容,原来是见了多了,麻木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程夫人眉毛微皱,眼中闪过一抹孩子气的狡黠,仿佛猜透了封槿的想法,“从第一次开始,我一直都是这么平静的。当然,喝封槿小姐一起喝咖啡,是因为你同之前的女子都不同。”
“有何不同?”封槿自嘲,有何不同,终究就是令人唾弃的第三者,见不得光的情妇罢了。
“封小姐,请看着我的眼睛。有感觉到什么吗?”封槿依言不自觉地注视,而后本能地摇了摇头。
“我看你的眼睛好像就在照镜子,”程夫人叹息,“什么也看不到,对程柯阳,没有求,没有欲,目光虽清,寂若寒潭。”
封槿没有发现,自己嘴边那抹笑意早已维持不下去,化作一脸漠然。
“我不是因为克制隐忍而平静,恰是本就无情,如何会起波澜?”程夫人笑容未减,却沁出了丝沧桑来。
封槿本来想问她,那么你心中可曾爱过其他人?如果没有,这样貌合神离过一生倒是可以忍受,可如果爱过了,如何淡然,如何心死无波?
终是,未问出口……
无爱,自是无痛。然而封槿同程夫人是不同的,她的心里还藏着其他人,她还是无法做到忘爱,无法不痛。
程夫人最后难掩好奇,“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接近程柯阳,必尽这牺牲太大。”她轻摇了下头,竟显出几分惋惜。
“为了寒潭冰封下的流水波澜。”封槿起身告别,她不知道程夫人是否理解了她话中深意,其实也无须对方回应。她注定做不到程夫人的淡然,因为她的胸怀远比自己深远,她已然放下,获得解脱。可封槿却未能如此超脱,程夫人是心中无爱,而自己,不过是心中无程柯阳而已……
程夫人有着堪破情爱的“无谓”,而封槿守着的,却是痴恋不悔的“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