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曲惊尘（1 / 1）
烟柳满皇都，丝丝弄晴柔。
盛都最大的客栈，天府客栈。天府客栈最出奇的是有几株异种柳树，四季常青，从不生虫，且有异香。因而天府客栈一向生意兴隆,近来更是人满为患。但客栈老板却整天愁眉不展，真是后悔当初让那个异族女子住进客栈，虽然房饭钱给的不少，但是……
这个异族女子曾敏带着扈从百人,把天府客栈的迎宾楼整个包下了。曾敏长得国色天香，从她住进天府客栈的那一天起，天府客栈便出现了人满为患的景象。
忽然有一天，迎宾楼楼顶上传出了一曲仙乐，盛都几乎万人空巷。天府客栈附近连树杈上坐的都是人。但，人越聚越多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一个比仙乐还要动听的声音说：“人多嘈杂，有扰雅兴。”窗口微微露出半张面孔，向楼下微微一笑，便从此不见。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争先恐后，一拥而入，各自找了地方坐下，静悄悄地等着这天仙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连饭也不顾得吃了，而那时正是饭口。
天府客栈日日客满，但所有客人都只为了见一见美人、听一听仙乐。情况一直维持了两个月。老板焉得不愁？
曾敏才名倾动盛都，每日天府客栈前车水马龙。
但是自从一曲仙乐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更别说弹奏一曲了，她已放出话来，只有才高八斗之士才能够与她交谈，才能够看到她的诗篇，弄好了才能够听到她的弹奏。
因而才女倨傲之名也传遍盛都。
就连胭脂第一才子钟敬文，也都慕名前来拜访，也只有他才能每次来了都能见到曾敏，据他所说，曾敏实乃天下第一奇女子。
这一日，钟敬文又携诗来访。曾敏一曲答谢。这一曲，声音婉转嘹亮，客栈内外全都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甚至有人口里含了半口饭，都忘记咽下。
只听她唱道：
①“古婵娟，苍鬟素靥，盈盈瞰流水。断魂十里。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又唤取、玉奴归去，馀香空翠被。”
去曲罢语音犹绕梁。但知音能几人？
钟敬文默然许久，方道：“姑娘曲中之意，颇含悲怆，敬文不敢请教。”
曾敏一声长叹：“自古繁华如过眼云烟，多少年后还是归于沉寂。故国不堪回首，曾敏是亡国之民，每当春江花月之夕，百鸟朝凤之朝，怎不凄然有感？”
钟敬文沉默半晌，道：“姑娘身世不敢探问，但事已如此，悲伤又有何益？”
曾敏凄然一笑：“我国民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在曾敏看来，百无一用是女子。每当国难当头，第一个遭殃的总是女子，谁不是说亡国的祸水是女人啊？谁不说君王耽于逸乐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妖精般的女人？国破家亡惨遭蹂躏的不还是女人？哼，可笑的是，所谓的圣贤，正义之士，也都是女人的儿子。”
钟敬文听了这一番话，竟然出了一声冷汗：“才女之见果不寻常，才女之语果然犀利，佩服，佩服！”
曾敏摇了摇头：“这些话，曾敏虽然大胆，却还不敢当众言讲，只有当着才子之面，才略微发泄而已，倒叫学士取笑了。”
钟敬文有感而发：“假若天下多几个才女这样的女子，料来，天下也会换一番景象。”
曾敏冷冷一笑：“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寄希望于妇人女子，竟忘记了自己是昂藏七尺之躯，力量远胜于女子。只盼着天下女子贤良淑德，天下便太平了，事实果真如此么？”
钟敬文又出了一身冷汗：“敬文唐突了。——敬文所见，凡胭脂女子，能够与才女一较高下的或许只有一人。”
曾敏眉毛一挑：“什么人？”
钟敬文向天拱手：“乃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
曾敏默默坐下：“曾敏听说，皇后乃是清风的公主。”
钟敬文道：“身份倒在其次，”他四处看了看，没有继续往下说。
曾敏微微一笑：“妾身身边这一百人皆诚实可信，学士有话但讲无妨。”
钟敬文这方说道：“皇后沉静机敏，举止大方……”
曾敏嗤的一笑：“这就是有才能了？天下这般好女子举不胜举，只是没能做皇后罢了！”
钟敬文道：“不然。当今皇帝生性怯懦，但自从皇后来了之后，性子竟有了很大改变，天下虽非一人之天下，但存亡却系于帝王一身，君王聪明便是社稷之福，姑娘可认同否？”
曾敏点了点头：“不错，皇后若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把皇帝改变成这样，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钟敬文忽然呵呵一笑：“这几日不曾领教姑娘新诗。”
曾敏微微一笑。从书案上取了一叠稿子，递给钟敬文，钟敬文伸手接过，仔细阅读，不禁击案低吟：
“迢递三江水，嵯峨五岳山。
芒鞋蓑笠子，立志走其间。
当路不平事，解纷自不悭。
唯唯复诺诺，何以警凶顽？
‘鼠盗未为平，蜂患去复还。
蝇营与狗苟，权富竞相攀。
四壁萧然者，终岁无欢颜。’
昂藏士子躯，竟因斗米弯。
蔽日有云翳，空嗟行路难。
深渊危自立，未老鬓先斑。”
天府客栈外，众人高扬着头，一动不动，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宛转悠扬，又悲凉哀婉的仙曲，和未曾谋面的才女那动人的歌喉。
离天府客栈不远处，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驾车的御者呆呆地倚着车辕，眼睛愣愣地盯着天府客栈那座迎宾楼，竟是痴了。
马车低垂着帘幕，车里坐的人，也在呆呆发愣，心想：这样的女人能够送进宫里去吗？——江家姐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心念一转，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能把这女子收为己用，那么对今后的事情，必定会大有裨益！想到这里，重重地一跺脚，低沉的声音喝道：“回府！”
御者如梦初醒，忙打叠精神，忙里偷闲又向那座并不豪华的小楼看了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调转马头。车声辚辚，扬起一道轻尘，渐渐远去了。马车刚一消失，一个青衫武士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自己便尾随那辆马车去了。
七八个转折之后，马车到了达官显贵聚居的狮子大街，停在了平安公府门口，但是车上的人并没有下车，府门大开之后，马车一径驰了进去。
武士呆了一呆，是什么人身份这样特殊，在公侯门口大喇喇地不下车？但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回转身，就欲离开。冷不防，肩头上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耳边一个极其妖媚的女人声音道：“好人，你也来了？”
武士转过头来，胁下一麻，登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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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词选自宋王沂孙《花犯·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