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诛 心(1 / 1)
“少主!”与婆婆第三次出声提醒。
司行云蓦然惊醒,发现与婆婆沉着脸立在身前。
司行云放下手中信笺,漫不经心道:“婆婆还没走!”
与婆婆没有出去,反而在他跟前坐下。
“老身方才有五个机会可以杀了你,萧岚!”
这声‘萧岚’犹如他心头的□□,司行云抬头看着她,眼中隐现怒火。
“婆婆以为阿云如此不堪一击么!”
与婆婆冷哼一声,冷冷的道:“以前老身可不敢这么说,但最近的少主和禁宫里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住口!”司行云喝道,他目中仿佛有火喷出,
与婆婆毫不畏惧。“你恨那个人?我也恨,你莫忘记自己是他的儿子,而萧芷是他的女儿,是你的妹妹。”
“不准在我面前替那人!”伴着司行云的怒喝声,衣袖翻飞破空。
与婆婆不敢硬拼,斜身闪过,她方站稳身形,司行云如影随形的掌风已经呼啸而来。与婆婆枯瘦的身形仿佛狂风中的一片孤叶,她对司行云身手极其熟悉,闪身侧道他绝不可能回身的角度,然而司行云急剧回旋,折腰一击,一股莫大的力量扑面而来,若在室外,与婆婆定可以退后避开,但这在方斗大小的室内,她避无可避。
眼看司行云内涵剧旋的这一击凌厉而来,与婆婆反而不避不闪,双眼眨都不眨看着掌风袭来。在触及眉目的一刹那,司行云硬生生将内力收回。
强风扑面,吹的与婆婆白发飘飞……
四娘听见争斗,手中抓着织梭就快步冲过来。
住手,阿云,你在做什么!”
司行云收掌,强烈的内力翻腾,他袍子鼓起,猎猎飘飞。
与婆婆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一笑:“我以为能死在少主手中,可惜不能呢!”
司行云冷冷的道:“婆婆若非故意激怒阿云,阿云绝不敢对婆婆动手。”
四娘厉声道:“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来,定要如此拳脚相见!”
四娘此时极怒,手中长梭戳握在掌中,沁出点点血迹。
”娘,你的手。“司行云急忙将她手中之物拿开。
“小姐!”与婆婆将四娘扶着坐于位上。
司行云细细将她掌心血渍拭去。常年摩梭在织机上,他娘修长的掌心,已经生了浅黄的茧子,司行云一下下拂过这些薄茧,发现他娘的手早已不再像记忆中那般柔软光华,青葱如玉。
他手一松开,那伤口处的殷红便又慢慢显出。司行云看着他娘,发现不知何时,她的鬓边又多了抹白霜。
“娘,阿云……”
“跪下!”四娘怒道。
司行云缓缓跪了,四娘道:“如今你长大了,也出息了,今天竟敢对着婆婆动手,明天呢?是不是连娘也不要!”
司行云的记忆中,娘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他跪在她身前,手中没停,点了她腕上的穴位止血。
与婆婆拿了纱布将她手掌包起,一边小心翼翼,一边低声说道:“小姐息怒,这不怨少主,都怪我,我不该提那萧起和……”
“婆婆!”司行云出声打断与婆婆的话,不让她提起那人的名字。
“你用不着掩饰,我若现在还计较,这么多年我早已活不下去。往事我已不想再提。阿云你如今已长大,娘知道,以男儿身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一直是你心头诟病。你心中愤恨,但你可知当年娘若不如此掩饰,你哪里能活到今日……”
提及往事,叶四娘泪慢眶,慢慢哽咽。
“阿云我不怨你,要恨,我该恨那人才是。”
四娘接过与婆婆递来的帕子,一手拭了眼泪,一手握了她粗糙如树枝的手细细打量。
“如今我谁也不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们一家避居于此时,多亏了婆婆的尽心照拂。我本已生无可恋,为了行云我才犹自偷生。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能在这里平平安安在一起,有什么话说不开,什么怨放不下?”
与婆婆垂泪道:“小姐别再说了……少辛是担心少主出山之后遭遇艰险,就怕今日不够严厉,总也好过他日后吃苦。”与婆婆说完,口中咳出几声。
“婆婆,”四娘立刻扶住她的身子。
“无事。”与婆婆摆摆手,示意四娘不要声张。
司行云听此肺腑,心中愧疚,转身朝着与婆婆跪拜道:“婆婆用心良苦,司行云忘恩负义,当真该千刀万剐,请婆婆责罚。”
与婆婆摇摇头,:“你起来,婆婆今日话说的过了,明知你心里忌讳这些,偏偏去挠你的心头火。”
司行云抬起头,将她和蔼的笑看着眼里,仍是跪着,恭恭敬敬的给她又磕了个响头。
想到儿子终还是要离开这里,四娘垂泪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逃不掉也躲不开。你从小主意就大,娘知道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但你即使在我身边一天,你就还是娘身边那个小小的阿云。”
话说即此,司行云跪步上前,握紧她的手,坚定的道:“阿云永远和娘亲在一起!”
四娘热泪盈眶,她不记得司行云从多大开始就不再黏着她,叫她一声“娘亲。”
与婆婆也低头垂泪。
这时门外三声叩门。
司行云道:“是阿莫.”
四娘道:“有事你快去。”
司行云出了门口,四娘方才拉住与婆婆的手道:“婆婆同我说实话,你的毒……”
与婆婆笑道:“没得解,如今也不知道哪一会儿就发作。”
四娘急道:“我修书给哥哥,让他寻遍天下名医,一定能解你的毒。”
与婆婆道:“没有用。这‘不慧’之毒加上多年的内伤,我早已是病入膏肓。连鹤先生都说了不治,难道鹤鸣先生医术不高超么?”
她看着司行云离去的方向,道:“我死道不怕,阿云如此优秀,他此番出山,我也不担心了他难敌对手。只是这孩子太重情义......我若若真能死在他手中,这个教训,他该要牢记一辈子!如此,我这条老命还算有点用、。”
四娘垂泪道:“婆婆,你可知若阿云真错手伤了你,他这一辈子良心如何能安,我的心如何能安。”
与婆婆看着四娘的泪眼,忍不住叹息道:“小姐,人终有一死,婆婆不过是先行一步。”
***
信是路邈从西汉府传来。
其中描述详细,将西汉王萧柏的爱好,习惯,一一道来。
事无大小,巨细无遗。他喜欢喝什么样的酒,爱好什么样的女人,喜欢骑什么样的马,写字时用什么字体,用膳时的口味……甚至和女子交.合时的嗜好等等。
虽然没有见到这个萧柏,但司行云对此人已经了如指掌。
西汉王萧柏,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要偷天换日,取而代之。
司行云心头沉沉的压着一块巨石,沉重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莫如云静静的站在一边,司行云不语,他便安静的陪着。
屋外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四娘,樱儿来看你了。”
四娘道:“来就来,又带这些东西。”
只听苏樱道:“都是自己种的,刚刚摘下来,很新鲜呢。”
苏樱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张望。
四娘道:“可是找行云?”
苏樱转转眼珠:“是。”看着四娘,苏樱有点不好意思。
“我昨天明明和行云约好早上一起锻炼,结果早上我爬不起来,好像还很凶的......咬了他。我怕他生气。特地来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她迷迷糊糊想起司行云好像来叫过她.她睡觉大过天,记得自己好像逮住什么狠狠咬了一口,而后来她越想越觉得那是司行云的手指头。
想到司行云那雷霆般的脾气,她还是主动请罪的好。
“你?和行云?”四娘惊愕的道。
苏樱点点头道:“本来说今天到我那里用午膳,结果他没去,我不知他是否生我的气。”
四娘忙打量她几番,确定没有在苏樱身上看到点异常,才道:“你等一会儿,我去看行云在不在。”
莫如云静静的听着屋外两人的对答,司行云突然道:“你告诉我娘,我刚刚出去,不在家中。”
说吧,他自窗外一跃,跳出屋去。
山间寂寞,他从小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却偏偏扮成女人,一直无意识的避着别人。
他没有朋友,顾嬷嬷也不许他有朋友。
和他在这山间相伴的,只有这漫山的野兽和空山,清风。
他娘担心长此下去他性格怪癖,替他找来两个同伴,一个是莫如云,一个就是路邈。
莫如云憨直粗狂,是他的贴身暗卫。路邈机灵好动是他的伴读。也因为有了这两个同伴,作为一个男人的童年,他才和别的男孩一样调皮捣蛋。
他和路邈两个常常一起欺负莫如云这个傻小子。也曾三个一起光着屁股在水里摸鱼,回来一排跪了让与婆婆抽鞭子。
那鞭子一下下抽在身上,他不但不觉得痛,反而觉得这是男人的光荣。
他一边痛的挤眉,一边哈哈大笑。与婆婆只得气呼呼的将鞭子扔了,将他抱在怀里,笑骂他是越打越皮,越打越结实。
就是这样一起长大的阳光少年路邈,为了他谋划的大局,去做了别人的娈童。
如今西汉府都知道,西汉王萧柏新得一绝世男宠,貌美绝伦,窈窕无双。
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司行云就登临太阿山的最高处。立在万丈悬崖,俯视着白云飘浮下的万里河山,看着他为之谋求的一切近在眼前,他才会慢慢开解。
如今又站在这山峦顶峰,司行云只觉得诸事繁杂,心乱如麻。
如今他的兄弟在为他忍辱偷生,以身饲虎,他又怎能贪恋儿女私情,渴望那红粉处的温柔。
与婆婆没有骂错,骂的对,骂的好!
看着山脚的流云谷,炊烟袅袅,又到了一年冬天。
时间真快,转眼,他和他娘来到流云谷已经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