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旧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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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无端端被卷入一场风波里。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之后,才凸显出朋友的意义。在这个世界,林梦回是第一个让苏樱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的人,而患难时的不离不弃,更让苏樱看到了她金子般的心,如此可贵。
有友如此,苏樱也不罔这被冤一回,她更要对得起乌夫人对她的信任。
苏樱扶着梦回到了她新分发的居处。
现下的梦回身份可不同昨日,分到了穿云苑内宅一个单独的小庭.'如梦居'布置的小巧精致,又不失典雅,倒是很合梦回的个性,一个唤作“萍儿”的丫头以后就服侍在这里。
出了如梦居,一个垂绹小儿跟在苏樱后面。左右看了没人,快步上来告诉苏樱,“夫人让你去留华居。”
那孩子红红的脸蛋,,大大圆圆的脑袋,一双大眼晴很是机灵。后来苏樱便知道,他叫顾小榴,是顾大娘的远房侄儿。
倒真像一颗石榴。
留华居。
乌红颜就独自立在庭苑里的阴影里,她见不得阳光——那朦胧的明亮总刺的她头晕,而这会让她心烦意乱。
昨天就在这里,苏樱找到了穿云丝,但这个女孩子拒绝她的理由如此简单:“夫人,如果您要我以‘双目失明’的代价做这个传人的话,恕苏樱不能答应!”
就这个简单的莫名其妙的理由,她拒绝了天下第一品的“神织门”传人的位置,而她,还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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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来的是苏樱。
乌红颜淡淡的一句道:“来了”
苏樱立在庭中,对乌红颜盈盈一拜, “苏樱感谢夫人的信任!”
乌红颜微微一笑,“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
苏樱摇摇头:“请夫人赐教。”
刑大娘对苏樱说道:“姑娘知道我神织门何以对此事如此敏感?”
苏樱道:“可是三年前有过同样的事情?”
刑大娘道:“不错,三年前的教训,实在太惨痛!”
原来,就在三年前,神织门上上下下万众一心正为这个举国同庆的‘祭天’大典做准备,乌红颜的家中,突入其来的一场大火烧了裴家的府宅。大伙急急忙忙救火。结果,独独就烧死了裴府的四小姐,烧伤了裴府的二少爷,而这个两位,正是乌红颜的亲生的骨血。
一时间,殇女之痛,忧子之心,叫乌红颜再也静不下心来。
这织造本就是个心境平和,心思细腻稳重的活,这样一来,她自然就织不出穿云丝。
苏樱听得心惊。这行事之人好残忍,竟这样专打人的死穴。而昨天的纵火事件,无疑又在她这没有愈合的伤口上又抽了一鞭。
而乌红颜就这样寂静的立在那里,听着刑大娘将往事一件件剥开,仿佛讲述的不是她的事情。
只幽幽的开口,“你莫要怪顾嬷嬷她针对你,她是我宁儿的奶娘。自小我都不得陪在她身边,没能尽到一天一个母亲的责任,是顾嬷嬷,将她当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疼。宁儿去了,她实在是比我还痛心!”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几乎将她的心酸倒尽。
母亲失去了孩子,本就是这天下最悲哀的事情。更何况她对这孩子还充满了内疚与歉意。
错过的,失去的,永远也不能挽回。
苏樱人同此心,又怎会怪她呢?
“眼下这流云谷风云又起,现在讲明了有‘暗眼’留察各位,也着实为了你的安危。”
乌红颜顿了一顿,“昨个我们暗影就跟丢了兰溪,现下的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大意。”
刑大娘道:“绝对不会了,夫人放心。”
乌红颜竟不避着苏樱安排这样的事情,苏樱自然知道这是对她的信任,她扬起一张坚定的小脸,“苏樱即入了神织门,定要将神织门发扬光大,请夫人放心!”
乌红颜轻轻一笑,那绝美的面孔仿佛一件未完工的珍宝,散发诡异的美丽。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话讲到这里,苏樱便道“只是刺目习穿云的这个规矩,苏樱认为十分不妥…….”
这件事就像她心中的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行了!”
乌红颜冷冷的喝断她的话语,“待你行完了拜师大礼,才有资格同我讲这个事情!”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苏樱一下还不能适应,她们真的是一个人么?
送走了苏樱,乌红颜幽幽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刑大娘一笑,“能得夫人赏识,是她的福分!”
她定要改了这个残忍的门规。
苏樱边走边想,冷不妨有人抱住了她,吓了她一跳。
一看,原来是甜儿。
甜儿边流泪边抱怨:“小蹄子一点都不想着我们,人家都担心死你了!”苏樱感动的流了一把眼泪。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没事就好,樱儿此番必有后福!”
苏樱泪眼朦胧的一看,四娘也来了。
原来得了苏樱可能是杀人凶手的消息,四娘和甜儿一个也不信。就一直守在穿云苑门外,等她的消息,偏巧苏樱又忙了一阵才出来,倒叫人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甜儿在门外都哭了好几回,要冲进去为苏樱鸣不平。
“呵呵,好甜儿,倒是个侠女!”苏樱忍不住调侃她两句。
“你这妮子,人家好心为你,你还这样子!”小嘴一噘,甜儿佯做生气。
四娘微微笑看这两个孩子的笑闹,道“都快是大姑娘了,还这么顽皮,走,四娘做好了饭菜家里吃去!”
她们一路走来满是欢声笑语。甜儿知道了苏樱尽然即将是乌红颜的神织门传人,看她的眼神都崇拜的不知所以。倒是四娘很是讶异,却没有言语。
莫怪苏樱找不到四娘的家,她的家说来苏樱还到过那里——那片茂密的竹林就在山脚下,而四娘的家,却隐在山脚下一个山坳里。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林木竹子,哪里像是有人家的样子。
四娘的房前倒是没有竹子的,三月天气,热热闹闹的花花草草开了一院里。几间拙朴的茅庐就坐落在这洋洋洒洒的花间。
苏樱心情正好,张口就是一首七绝。
叶四娘家花满隙,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她信口而起,也不顾是借了杜甫先生的才气。
她话刚落声,就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和着她刚才做的这首七绝诗句,意境明快,悠然。那人竟能听音即兴作曲。苏樱向来爱赏音律,此番一听大有高山流水语知音的意味。四娘笑道哦:“是小女行云。”
然却并不见那行云姑娘的人影。
四娘道“那孩子向来不爱见人,恐怕独自上山去了,莫寻她了!”
四娘的家里和她人一样,简单雅致。然最吸引苏樱的,是四娘那堂内挂的一副江山夜雨图。设墨及其大胆。一片猩红的墨色氤氲在豪气奔放的山水中,下笔力透纸背,如有千钧。叫人看着这画竟想象到‘金戈铁马,霹雳弦惊,气吞万里,的意象。’
就一个女孩子来讲,气魄未免太大了。
苏樱看到题字:司行云。
这样一副奔放豪迈,甚至有些血腥的画作,偏笼罩在一片迷离的细雨里。叫人看不分明。又有些压抑。
苏樱想,这位行云姑娘,定洒脱练达,有不低于男人的宏图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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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大典定在第三天,很快,神织门遣来丫鬟将大礼时的正服一套,连带着腰带,玉佩,头钗等物品陆续送到了苏樱的小屋。纱绢,布匹自是不在少数,竟然还有胭脂。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织门,出手都不是凡品。
苏樱看着这些东西,便明白了乌红颜的意思。
作为神织门的弟子,首先自己等得体优雅,才不至于辱没了这‘天下第一织’。
终于到了拜师那天,苏樱一路行来,有不少的人同她致意道贺。
她今天着了一套绫缣三色华衣,外罩的红色深服若隐若现透出里面洁白的长衣,宽衣大袖,剪裁的十分合体。她今天的梳妆也很特别,梳了角方额,扎发垂肩,只斜斜插了根玉钗子头顶的发髻。整个人看来丰姿绰约,只是年纪尚小,依稀透出些小孩子的风貌。
拜师大典几乎轰动了整个流云谷,众人今天全部着了盛装。
另有五名妙龄女子,皆着了白衣红纱裙,显得卓尔不凡。
苏樱是见过她们的,就是那天苑试第二日,织了乱绢给她们的人,却原来都是刑大娘的弟子,也是穿云苑一等一的高手。
顾,刑二人也穿的极喜庆:暗红色的大襟衣,显得愈发精神抖擞。
顾大娘因之前冤枉了苏樱,看向她却有点不好意思。苏樱却是淡淡笑了,上前给她一记大礼“苏樱今后还要请顾嬷嬷多多提点!”
她这样大度,叫顾大娘好生感动,忙扶了她起来,“好孩子,大娘之前错怪你了!”
两人一笑便化解了之前的误会。
大典午时正式开始。
乌红颜在上位,苏樱她们先拜的却是堂中一副女子的肖像,一片飘摇的曼妙樱花雨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回眸一笑,刹那间芳华绚丽。那是神织门的第一代始祖“宁虹帛”!
然后拜的就是乌红颜。
乌红颜今天穿了件玄青色的深衣,宽敞的大领绣了金色小团花纹。显得高贵又庄严。
她们一起拜了,便挨个奉茶给乌红颜,从现在起,乌红颜就是她们的师傅。
苏樱她们按照年龄大小,排了师姐妹的位置。念远十六岁,最年长。兰溪十五,行二。苏樱和梦回同是十三岁,梦回坚持叫苏樱姐姐,苏樱便排了老三。
依依受了她们的礼,乌红颜道:“你们从此就是我神织门的弟子,从今往后,行诸事都要不要忘我神织门的规矩!”
她们在下面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句。
苏樱却在担心,这‘刺目’是不是也要在这今天举行。
却仿佛知道苏樱的心思,乌红颜道:“你们先在穿云苑习织,三个月后再行刺目礼!”
原来还是要的!
苏樱在这般疑问,身边已经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皆喊道:“愿天佑我神织门!”
这架势,竟然有魔教教主的样子。
接下来的,是楚意人的拜师大礼。
楚意人也着了白衣红裙,显得人娇俏可人,她倒好,入门就是六师妹。
刑大娘的众弟子中,最年长的那位叫“秦楚”,人长的一等一的美,举止得体大方,扶了意人,念远,兰溪她们,介绍了众姐妹给她认识。
二弟子沈娥婷,是一个圆脸如月的女子,一笑眼睛便如月牙般美丽。
“李简衣”人生的窈窕清秀。程凤舞长相略显普通,可说话声音如黄鹂般清越动人。
而最娇俏的,就是五师妹秦筝,生的天生丽质,娇美动人,一笑脸颊上便有两个梨漩。
大家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互相见了礼,不一会儿便熟悉起来。
屏退的众人后,乌红颜对她们单独训话。
她面色凝重,“各位现在都是我神织门的人,神织门的现况大家也有了一些了解。可我要告诉你们,实际的情况比大家想象的还要遭一些!”
顾大娘拿了本簿子,正色道:“这是今年统计宫里用度的册子,里面全部是五品以上的妃子和帝姬的穿衣用度,而我们流云谷的织品,现在只占不到三成!”
说出的话叫苏樱惊心。这皇宫里的消息竟然也能拿到,还用数据统计。看来她神织门也确实有些手段。
她们相互传阅了册子,情况的确很不容乐观。
册子记录的很详细,可最显眼的无疑是这位华析夫人了。
兰溪看到,上载:“恒正十七年五月初五,上赐“素心”与昭阳宫。”
“华析夫人召尚衣局,“素心”裁制舞衣,淩舞于接天台,上大喜,赐接天台于华析夫人专舞!”
……………..
关于她的记录就几乎占了一半的篇幅。
而她的穿衣用度,也足足占了宫妃的四分之一。
她只偏爱燕城兰家的素心纱,或者还有段氏的玲珑丝,可从不穿穿云丝。
而其他的宫妃,如皇贵妃舞舞仟翩,倒是十次有八次选用了穿云丝。
顾嬷嬷道:“皇贵妃本就是裴府的女儿!用裴家流云谷的穿云丝也是给自己娘家长脸。不能算宫中的行情。”
况且从这本秘记上来看,皇贵妃已经渐失了圣心,提及她来,莫不是六皇子上礼:‘恭请父皇母妃圣体恭安’的话语。
皇贵妃如今现有的风光只是母凭子贵而已。
乌红颜道:“不错,莫说皇贵妃说不上话,即使是说了,反而让人以为她维护我们。”
当年裴家一门出了两个皇贵妃天下皆知。他不仅和皇亲国戚,还是这淞洲流云谷神织门主人,乌红颜她自己就是当今裴府武安侯裴仪的二夫人。
“到底如何应对,你们好好想想!”
兰溪第一个说道:“是否是我们的织品质量出了什么问题?能不能查清。”
刑大娘道:“上供朝廷的物品,皆是经过无数道关卡查验,有丝毫微瑕疵者,皆不能交上去,绝无这个可能。”
苏樱一直不语,此刻突然道 :“真想知道确切的原因,要看了我们上供的东西样品,还有兰家,段氏的织品,比较之后才能知晓。”
刑大娘笑道:“早就备着了,请姑娘们看仔细!”
一拍手,几个小婢就捧出几十种纱绢,她们纷纷细细看来。
穿云丝以不同的厚度,不同的手感,林列了十五种。
而素心纱的品类则更少。它的纱织疏离,看来柔弱无骨,及其薄透。而这样的特性使得它再也不能织厚,所以只有八种。
而花样最多,品类最齐的,就是段氏的玲珑丝。色泽妍丽,图案也多样,只是单独的手感,模样,却是不及穿云丝和素心纱。
一句话,各有千秋。
摸着兰家的素心纱,兰溪的手微微在发抖。她看一眼在一边各抒己见的众人,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觉得有些眩晕。
众人大多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齐全的精美织品,很是感慨。
苏樱看来,这些东西从品质到外观,穿云丝都仍是它们的佼佼者。
“夫人,我们神织门的穿云丝仍是最好的!”
兰溪道:“樱姑娘是太乐观,若真如此,为何会有现在的情况?”
乌红颜道:“不错!你认为到底是什么原因?”
苏樱道:“如果不是织品的问题,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人。”
“不错,如今仅仅因为丝缎,即使有所喜恶,也绝不会偏差到如此地步。“念远接了她的话讲下去。
”所以苏樱认为,造成如今这幅局面的,定是那华析夫人对我们穿云丝有某种偏见或误会,又或者是我们的穿云丝在宫中遇到了某些阻力,而让人有所顾虑,所以大家才会避而远之。”
苏樱和念远她们相对一望,都说到了彼此的心里。
乌红颜道:“你们的话不无道理,我看这最大的关键是这位:华析夫人。只是这宫门深深,有些事不是表面所能看出。”
她们一时无语。
苏樱想了想,肯定的道:“只要我们想去做,就一定有办法!”
乌红颜仿佛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便道:“离这次的祭天大典,还有两年,你们倒不必如此急切如今你们要赶紧习好织技,将这次进献的新品准备好再来考量这些。”
众人垂首诺下。
却听乌红颜独独道:“苏樱姑娘,就去植桑处,先学学如何给蚕茧抽丝吧!”
众人听了,一阵小心的底笑。
谁让她双手织不出一尺布呢?苏樱也不难过,就大方的挥别了众人,和领路的丫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