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快刀斩乱麻(1 / 1)
翌日,苏樱再去穿云苑的时候,待遇已大不同昨日。
迎门的小婢一见到苏樱腰上缀的腰牌,便将她恭谨的迎进内堂里。院落里候着的一群女孩们见她过来,皆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看向苏樱的眼光多了羡慕与期翼。
苏樱皱皱皱眉头,众人的目光注视她可以无视,可那人群中,她分明感到一丝毒意。
不用看,她便知道是绿绮。
身后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苏樱回头一看,原来是林梦回,她的脸上还带着羞赧的红晕,腰上,宛然也挂了块腰牌。
对于梦回的入选,苏樱一点也不讶异,一笑,苏樱和她手挽手进得门去。
梦回好奇的看着苏樱,这个女孩,无论在何时何地都那么的从容不迫。
苏樱进门一看,昨日的六人中,入选的原来还有念远和兰溪。
她们侯在屋里,门外宣布屋外其他各个女孩的去留分配。
“现宣布各位的位置分配,念到名字的人,就站到各个苑的主事跟前去。”说话的是那日安排她们苑试的大丫头芳歌。
人声静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唱名:“织造房,李四风,戚巧儿,罗宛如......”
接下来,裁衣居,锻整房,等都一一唱过。
而昨日的罗茜玉,竟然分到了戒律苑。苏樱一想,定是她那火辣的性子,正合了戒律苑的意。
一会,便听得一个女孩的声音,是绿绮 。
只听那绿绮说道:“小女昨日也通过了苑试,不知为何没有小女的名?”
芳歌道:“绿绮,你昨个真的将所以的针都分完了吗?”
绿绮无了话语, “小女.小女………”
芳歌厉声道:“你昨日分明没有完成,将那还未分完的六根绣花针藏在脚下的土里,你可承认?”
原来是这样,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苏樱捧了茶,这一场,怕是乌夫人故意安排给众人听。
又听芳歌道:“楚意人”
便听到一个乖巧柔顺的声音“意人在!”
“你做事细心认真,夫人特意赐腰牌一枚,今日就和其他的姑娘一起到墨蕴斎,听候夫人调教。”
一声惊喜的跪拜,听那意人道“谢夫人,也谢谢这位姐姐!”
那芳歌继续说:“沈绿绮,杂务苑,洒扫婢女!”
片刻,苏樱便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进得庭门。那女孩一身简朴的蓝棉布衣,显得小脸尖而白,一双眼不大,却害羞的紧。站在门口,怯生生的不敢进门。
苏樱上前去,拉了她的衣袖,笑道,“一起坐吧!”
那女孩连忙感激的谢了,就挨在最下手的位置坐了。那乖巧的神情,有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庭里的各人,一脸的平静安宁。
忽听兰溪笑语盈盈,“意人姑娘不知是如何心细,叫夫人如此欢喜你?”
苏樱也是有些好奇,一看,梦回也很是期待的表情。
意人道:“哪里是细心,姐姐莫要这样说意人。”她苍白的小脸泛起一阵红晕。
又道:“不过是昨儿个时间到,各位姐姐都散了,意人还未分完。就一直分完了所有的绣花针,才,才发现根本没有三百六十六根。”
哦?众人很是惊奇,却只有苏樱知道这个事情。
念远道:“那是不是你忙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意人道:“意人也是这样以为,就在地上仔细寻,结果,在院里一共找到了十四针。” 看到大家都盯着她瞧的仔细,她又低下头道:“可惜,都不是意人丢的东西。意人家贫,一根绣花针要用一年有余,更何况这上好的细柔针,哪里舍得踩在土里。”
话了,众人心里明了。这十四根针里,就有绿绮藏的六根。
这意人果然是一个认真心细的人儿。
屋外一阵人声鼎沸,原来是各院的人各领了人去。
芳歌进得门来,对众人笑吟吟,一张鹅蛋脸上两个酒窝格外醒目可人。“各位姑娘久等,这就随我去墨蕴斎去!”
一路走来檐下绿意黯然,却无一丝鸟语,只有织机吱吱呀呀的运作声音。
还是间幽暗寂静的屋子,只是高大许多,门楣上古朴卓雅的字体‘墨蕴斎’。
进了屋里,顾大娘喊了一嗓子:“姑娘们都来了,这就开始。”
“难道还有考试?”众人面面相窥。
那垂着的薄纱帘内,织机停止了来回。几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掀帘鱼贯走出,打量了苏樱等人,却面无表情,高傲的很。
顾大娘一抬手,“各位请!”
顾大娘继续道:“里面有五台织就了一半的纱,已经乱了,请五位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理顺,以便能继续织下去。”
原来如此,若说昨天考的是‘手巧’,今天考量的就是‘心智’。
五人略一思量,便进得帘里。
那匹织了一半的纱,纱织又细又密,人为破坏的,结成一团。纵使苏樱眼神好,也看的很是吃力。那屋里本就黯淡,在这样的光线下织布,想想可真是很神奇。她再转念一想,乌红颜不就双目失明才能织出绝世无双的“穿云纱”么?
难道?苏樱一阵惊悚。
她们穿越重重考验,就是为了能“刺目习穿云”?
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场马拉松跑步,快跑到尽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寻错了终点,走错了路。
一思即此,苏樱便再无破解的兴致。
再一看其她四人已经细细的忙碌起来。
她们把乱纱一根根小心的抽出来,然后再一根根理齐。这种方法要手很轻,力道均匀。速度很慢,意人一着急,还把纱线结成了疙瘩,一时紧张的满头大汗。
她们的神情如此投入,难道她们都不知道她们在争的是什么吗?
苏樱心里一片空白,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梦回一看苏樱还在那里发呆,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切的说道:“你怎么了?还不快点,可难解呢!”
苏樱看她小脸上满是真心关切的着急。由于高度集中注意力,额头上还也有细细的汗珠。忍不住回握了她的手,“谢谢你,梦回!”
她不会拿自己的眼睛来换着天下第一织艺,也不能坐视这些小小年纪的女孩们重蹈乌红颜的覆辙。
苏樱蹲下身子,细细研习这匹织了一半的纱布......经纬纱织乱作一团,即使抽出,怕也不能再织的象原来般顺滑。
她细细思索一会,就有了决定。
顾大娘琢磨着这顿考验得一阵子,正打算回屋去取了线框,继续自己还未完工的女红。忽见里面走出一人。
这女孩顾大娘认识,小小年纪从容淡定,一双明亮的慧眼让人记忆犹新。
“顾大娘,苏樱已经理毕!”
顾大娘一阵惊愕,这么快速?
她看苏樱不像说笑的样子,便掀帘进去。一看其他四人一时停了手中活计。便道:“别管人家,你们继续。”
走到那台织机前,只见那一匹白练自乱处一刀裁断,剩下的乱纱也剪了下来,就搭在织机的台子前。
苏樱竟给它两下剪断!
出得帘子,顾大娘有点恼怒,“你可听清楚我话里的意思?”
“听清了,您老人家说的是‘请五位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理顺,以便能继续织下去’”苏樱不抬头,也不畏缩。
“那你还敢......还敢一刀剪断?你可知这是流云谷上等的‘雾蚕’丝,要半年方结一茧?”顾大娘有点气急。
“可大娘你也没说不能剪断,只要我们最快理好便是。”
苏樱顿了一顿,坚定说道:“更何况,乱者,当斩!”
****
“好一个‘乱者,当斩’”
话音未落,便听到帘内一阵率意的大笑。
兰溪等人冷不防旁边出来一个人。一看,原来那重重帘纱后隐约有个人的身影。她们刚才一心解纱,竟无一人发觉有人在旁聆听。
这人身材窈窕纤细,一身雪白的长袍,面色白得已几乎如冰一般变得透明,可最让人惊骇的是她得双目,竟是一片光滑的空白。
那人正是乌红颜。
兰溪等人是见过她的容颜,尚能稳住。可意人是第一次她,竟骇的惊呼出来。
乌红颜不用人搀扶,就这样施施然打帘出了幕幅。人已到苏樱身前,半响不语。
这位乌夫人的身上好像有股寒气,即使是三月的阳春天气,只要在她身旁.就会从心里觉得发冷,苏樱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她终是开了口,说出的话也是那么有寒气。
“你胆子倒大,敢自作聪明!”
苏樱差点看不出,她就是昨天那位和颜悦色的乌夫人。
“既理好了,就跟我去!”乌红颜说罢,便扶了顾嬷嬷的手,走了出去。
苏樱在原地楞了一下,便跟了出门。
这乌夫人竟然就这样不闻不问,扬长而去。剩下的人这庭里,站也不是,走也不能。
兰溪看那苏樱织机前飘荡的乱织布匹,神情阴暗不明。转念一想,“该来的,一样也不会少去。”便又缓缓回到织机前继续刚才的事情。
乌夫人一路分花拂柳,步履轻盈。苏樱一下就认出,她就是昨日叩门的女子。
到一扇两开门的小院前,苏樱看到,上书“留华居”。
一把推开那主院广大宽阔的门,那满屋脊悬挂的无数纱绢布匹扬风飞翼,飘扬四起。仿若一阵风吹进了情人的心里,掀起无限的涟漪。这飘渺华丽的纱丛在正午的光影中摇曳晃动。纱绢忽然轻柔,忽然细腻,忽又华丽笔挺,不肯轻易扬起......和着那美人飞扬的发迹,恍如人在梦里。
这无异是一座精美的丝绸纱织收藏馆,可苏樱从没有过如此惊艳绝伦的感受。
这一幕绝美,梦幻,不知怎的,竟让苏樱想起风云决中雄霸葬剑的剑冢。
侠客用于杀人的是刀是剑,是以英雄以兵刃为生命。
而织女,所能使的,只能是手中的细丝。
这正如同剑客的剑,琴师的琴,舞者的足一般,都决定着她们的命运。
这细细的丝绢里,掩藏的正是乌红颜刺目以求的天下绝品。
苏樱就这样立在门口,怔惊的无法言语。
乌红颜一身轻盈的白衣飘忽在这飞舞的轻纱阵中,好像纱中的仙子。声音也仿佛透过这重重丝布,从九霄云天中清吟而出。
“这五百多匹纱绢都是我流云谷近十年来最精美的织品,你来挑挑看,哪一种是最贵重的‘穿云’?”
若说方才解乱丝是考量‘心智’,那么如今乌红颜要考量的,就是她的眼光,她的艺术鉴赏力。
这对于从事以‘美’为业的人尤其重要,苏樱深知这一点,她点点头:“苏樱遵命!”
她走进纱阵中,那一匹匹悬挂的丝绢一直从高大的天花板垂到苏樱的腿弯。其实她不用仰望就可以看的很分明。但苏樱一直在以一种仰望的态度,在对它们进行膜拜和赞颂。
无论是什么年代,任何人,能创造出如此绝妙的物品,都应该得到所以人的尊敬和仰慕。
她细心的拂过每一匹布匹,感受她们在掌心滑过的气韵......这里的每一种丝品都那么有活力,有精神。她仿佛在欣赏千万种花朵,每一种花,都代表了一种不同的花语。有的晶莹,有的含蓄,有的端庄,有的华丽,又有的轻佻,有的默默抑郁。
这些纱织不过是些粗粗细细极其微细的差异,但苏樱竟好像能听到她们无声的轻语。
这是苏樱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热爱这所有的一切!
乌红颜不语。她静静的等待在纱阵的尽头。
苏樱在万纱群中轻扬而过......待指尖抚到那片安静的白,苏樱便知道,这就是穿云丝。就那么寻常的纹理,透明飘逸的薄,竟让苏樱找不出任何的话语形容。
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武林高手一拳击出,等待的是一记强有力的回击。而实际上,得到的却是一片软绵绵的空气,甚至连对手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指尖只感到一片一无所有的寂寞,什么也没有。
乌红颜在那头笑了,虽然轻,可她自己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红颜不辱使命,终于找到我神织门的二十九代传人!”
***
而与此同时,穿云苑的另一边,考验还在继续。
梦回头一个理顺了布匹,交给了顾大娘便先离了苑。
看看身边空荡的织机和一匹拦腰裁断的布匹,梦回想:苏樱若不是已经出局,便是直接被夫人选定。
等到最后意人理好了布匹,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除了苏樱,那几匹乱绢,已经整理的光滑平整。
刑大娘将这些布匹交给乌红颜,喜道:“老身在此先恭喜夫人又获贤人!”
乌红颜拂过她们调顺的纱织,微微一笑,
“大娘有何高见?
刑大娘道:“就老身来看,几个姑娘各有所长。林梦回手法细腻,精准,是个可造之才;兰溪玲珑敏锐,善查人心;念远沉稳淡定,功底扎实,楚意人细心谨慎,倒显得资质平平;那苏樱么……”
她略一迟疑,“这丫头老身也一直在看她,人很聪明,不盲从,不心急,能当大任,只是,只是她不会一点织艺,怕是难登精绝之门!”
顷刻她又说道:“若一门心思去研习这技艺,倒也可惜那丫头一股子洒脱的气韵……”
乌红颜微微笑道: “各位姑娘都是心灵手巧,可神织门的传人只能有一人!”她起身“顾嬷嬷,你着人好好查查,这个几个人的底细,明日,到底是何人,便能分晓。”
***
没想到,没等到第二日,苏樱等人晚上便被流云谷的侍卫带回了穿云苑。
不过是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出来件这样的大事。
“穿云苑走了水,烧了一位已经入选绣院传人的姑娘。”
苏樱一下就想到林梦回!她曾过告诉苏樱,她刚来到流云,无处安生,刑大娘就临时安排了她住在穿云苑。
苏樱回到苑里,那一片下房已烧的不成样子。
林梦回着了一身烧的七零八落的破衣,倦在已经烧毁的花丛里。
一睁眼看到苏樱,梦回一下哭出声来,她的声音沙哑干裂:“苏樱姐姐,苏樱樱姐姐……”说完,便晕倒在苏樱怀里。
她那双原本又白又嫩的小手此时已经被火烧得泡疮纵横,苏樱看到触目惊心。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在一边叨咕,“这水走的,邪气,邪气。”
很快,苏樱便知道事情果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