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1 / 1)
杜·蒂耶夫人冷冷地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室:丈夫的话使她害怕。她按了按铃,一个男仆走进来。
“给我备好马车,”她吩咐男仆。“告诉维吉妮,我要更衣。”
“哪儿去?”杜·蒂耶问。
“有教养的丈夫是不会这样盘问妻子的,”她回答说,“而您一向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象个贵族。”
“自从这两天您和您那个放肆的姐姐会了两次面以后,我简直不认得您了。”
“您不是要我学得放肆点吗?”她说,“我就在您身上试试。”
“为您效劳,夫人,”羊腿子不太想看夫妻间的争吵,说了一声就退出去了。
杜·蒂耶两眼盯住他妻子,妻子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丝毫不垂下眼帘。
“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这意思是,我不再是个害怕您的小姑娘了,”她说,“我现在是,而且一辈子都将是您忠实贤淑的妻子;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当我的主人。但是要当暴君,休想。”
杜·蒂耶走了出去。玛丽-欧也妮经过这番搏斗后,混身发软地回到自己房中。“要不是我姐姐遇到了危险,我是决不敢这样顶撞他的;”她想,“但是有句谚语说得好,坏事有时能变成好事。”夜里,杜·蒂耶夫人又把姐姐向她吐露的隐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她既深信拉乌尔能得救,便不再因为老想着迫在眉睫的危险而丧失理智。她回想起伯爵夫人曾说过,如果自己不能使拿当免于破产,就和他私奔,以此来安慰他,她说这话时语气是那么坚决果断。欧也妮意识到,这个男人的无限感激和爱慕之情,会使姐姐做出她这个理智的人看来是疯狂的行为。近来,上层社会中这类私奔的事时有发生。有些女人为了得到昙花一现的欢乐,而落得悔恨终生,并因地位暧昧而名誉扫地,欧也妮想起了那些可怕的结局。杜·蒂耶刚才的话更使她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怕一切秘密最终会败露;她仿佛看到了纽沁根银行的文件夹中收着伯爵夫人的签字;她想求她姐姐向费利克斯供认一切。杜·蒂耶夫人没有找到伯爵夫人。费利克斯在家。欧也妮感到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她去拯救她的姐姐。明天可能就为时太晚了。她愿意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但是她决定把事情全部告诉伯爵。他看到自己的荣誉尚未受损,难道能不宽容吗?伯爵夫人不是堕落,而是误入歧途。可是欧也妮又害怕,泄露了整个上流社会一致严守的秘密会被人看作是怯懦和背叛;不过最后她还是为姐姐的前途着想,想到有朝一日姐姐会孑然一身,被拿当毁掉,穷困潦倒,蒙受苦难和不幸,陷于绝望之中,她便感到不寒而栗;她再也不犹豫了,要求伯爵会见她。费利克斯见小姨子来访很是吃惊,他和她作了一次长谈,谈话中他表现得那么冷静和克制,以至欧也妮担心他会做出某种可怕的决定。
“您放心,”旺德奈斯说,“我会处理得使伯爵夫人有一天将感激您。我知道,您把这事告诉我以后,决不肯对她闭口不提,但不管怎样,请您给我几天时间。为了了解您还不清楚的秘密,特别是为了谨慎从事,几天时间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也许我一下子就能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妹妹,在这件事上只有我一人应该受责。所有的情夫都使出他们的手段;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幸看到生活的真实面貌。”
杜·蒂耶夫人离去时,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立即到法兰西银行取了四万法郎现金,赶到纽沁根夫人家。见到纽沁根夫人后,对于她曾给他的妻子以信任表示感谢,并把钱还给了她。伯爵解释说,他夫人这次背着他借款是因为要花很大一笔钱去做好事,而他想加以限制。纽沁根夫人说:
“先生,您不必作任何解释,既然尊夫人把一切都对您说了。”
“她都知道了,”旺德奈斯心里想。
男爵夫人交还了保证书,又派人去取那四张期票。这时,旺德奈斯以政界人士的敏锐目光看了男爵夫人一眼,那目光有点使她不安。伯爵认为现在正是谈判的好时机。
“夫人,我们生活在一个一切都很不稳定的时代,”他说,“法国王位的更迭快得吓人。十五年就了结一个强大的帝国、一个君主立宪王朝,以及一场革命①。谁也不敢对未来的事作担保。您知道我是忠于正统派的,因此,我说这些话毫不足奇。假设一场灾难降临,难道您不希望在可能得胜的一方有一个朋友吗?”
①从雾月十八日政变到拿破仑第一次逊位,是十五年差几个月;从王朝复辟到七月王朝的建立正好十五年;七月革命到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相隔十八年,与费利克斯的预见相去不远。
“当然希望,”她微笑着说。
“那么,您想不想暗中有我这样一个感激您的人呢?这个人将来必要时能替纽沁根先生保住他正在谋取的贵族院议员的称号。”
“您想要我做什么呢?”她说。
“很简单,”他说,“讲出您所知道的有关拿当的一切。”
男爵夫人把她早晨和拉斯蒂涅的谈话向他复述了一遍。
四张期票从出纳那里取来了,她一面还给伯爵,一面对这位过去的贵族院议员说:“请别忘了您的诺言。”
这个诺言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旺德奈斯当然不会忘记,而且,为了从拉斯蒂涅男爵那里得到一些其他的情况,他对这位男爵也炫耀了这个诺言。
出了男爵家,他向一个代写书信的人口授了一封给佛洛丽纳的信,内容是这样的:如果佛洛丽纳小姐想知道她将扮演的主要角色是什么,请她在拿当先生陪同下去参加即将举行的歌剧院舞会。①信一发出,他就来到他的代理人家里。代理人是个老实而又精明能干的小伙子。伯爵请他假充施模克的一位朋友,去向拿当先生要一张四万法郎的期票作为交换票据,就说施模克向他讲了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前去访问的事,还问他(当然有点太晚了)自己重复写了四遍的“签此票据支取一万法郎”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样做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拿当可能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安排的,但是,为了取胜,就得冒一点风险。玛丽在心绪纷乱中,可能确实忘了向拉乌尔要一张凭据给施模克。代理人立即去报社,五点钟胜利地回到伯爵家,带回一张四万法郎的交换票据;原来,他和拿当交谈几句以后,便说自己是伯爵夫人派去的。
①自十七世纪以来,每年嘉年华会(即封斋前的狂欢节)期间,歌剧院都要举行假面舞会。
这一着既已成功,费利克斯必须设法不让妻子在歌剧院舞会举行之前见到拉乌尔。他准备带她去参加舞会,让她自己在舞会上弄清拿当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他知道妻子特别自尊,因此要让她自动抛弃私情,而不想叫她在他面前脸红;他准备从佛洛丽纳那里赎回玛丽写给拿当的信,并及时把这些被佛洛丽纳卖出来的信拿给玛丽看。这个计划很英明,筹划得也很快,而且已经部分实现,但它可能由于偶然这一因素而落空,偶然常改变人世间的一切。
晚饭后,费利克斯把话题引到歌剧院的舞会上,说是玛丽还从未去参加过,建议她第二天也去消遣消遣。
“我要让你叫一个人大吃一惊。”
“啊!那我太高兴了。”
“为了把玩笑开得精彩,必须选一个值得一捕的猎物,也就是说选一个名人,一个有才智的男人,作为进攻的目标,把他耍得晕头转向。我把拿当交给你对付,怎么样?我能从一个认识佛洛丽纳的人那里得到一些秘密,拿当要是知道了,准会急得发疯。”
“佛洛丽纳?”伯爵夫人问,“就是那个女演员?”
玛丽曾经从报社的打杂小厮基耶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现在它象一道闪电掠过她的头脑。
“是呀,她是拿当的情妇,”伯爵回答说,“你觉得奇怪吗?”
“我原以为拿当先生工作太忙,不可能有情妇。作家也有时间谈情说爱?”
“我不是说他们谈情说爱,但是他们象大家一样总得住在某个地方;若是没有自己的家,或是被商警逼急了,他们就住到情妇那里,这在你看来可能有点轻浮,可是比住在监狱里要舒适得多呀。”
伯爵夫人的脸颊烧得比火还要红。
“你愿意拿他开个玩笑吗?你会叫他大吃一惊的,”伯爵接着说,并未注意他妻子的脸,“我要让你有办法向他证明,他象小孩一样被你妹夫杜·蒂耶耍了。杜·蒂耶这个无耻之徒想叫他坐牢,这样拿当就不能在纽沁根的选区里和杜·蒂耶竞争。我从佛洛丽纳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佛洛丽纳变卖家具得了多少钱,她把这笔钱都给拿当作了办报的资金;我还知道,佛洛丽纳从她今年在外省和比利时演出的收入里,拿出多少钱奇给了拿当,结果这笔钱让杜·蒂耶、纽沁根、马索尔得了好处。这三个人早已把报纸卖给部里了,因为他们有把握挤走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