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4:有仇不报非君子(1 / 1)
在那当世有数的大宗师的地盘上不但杀了人,逃得了性命,还让对方吃足了苦头,唐剑凌也的确足堪自豪的。
南山老怪隐世多年,已经基本不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一次是他的关门弟子在外闯了祸。那个叫雨珠儿的姑娘相貌极美,看上去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却心毒手狠犹如蛇蝎,当时一个唐家出门历练的弟子唐佥,发现了一株世上少有的千年奇花,本想采摘了带回门派入药,却不合被那姑娘发现,起了抢夺之心。本来唐门弟子也不是好惹的,使喂毒暗器的只要一动手基本非死即伤,是慈悲不得的,否则被人近了身,就等于送了半条命。唐佥却初出茅庐,欠缺江湖经验,看雨珠儿长得娇美可爱,说话又糯糯甜甜,便不忍与她为难。两人商议着一人一半,雨珠儿拿去花朵,去合她所需之药,唐佥得到根茎,也可以满意。商议完毕后,唐佥更无戒心,就与珠儿交易,却不想方接过花朵,那姑娘立即翻脸拍了他一掌,不但抢走了根茎,还顺手将他身上携带的门派绝学与独门暗器,全部搜罗一空,扬长而去。
不过雨珠儿之后细细翻看所得之物,发现居然是唐门的典籍时,就隐隐觉得不对,有些后悔。等她回去查看时,唐佥的尸身便不在原处了。就与唐剑凌此时情形相差无几,本来中之必死的狂沙毒掌,因为毒性对唐门子弟几乎不起作用,所以只是受了内伤的唐佥,装死逃过一劫,就撑着回到了门派,将此事禀告了上面。
唐佥在唐门中当然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外门子弟。算辈分,他是唐家堡的八少爷,唐剑凌的堂弟。唐门核心的长老、少爷多以排行为名,也大都鼎鼎有名。唐剑凌的父亲在老一辈中排行第三,正是上一代家主,而唐佥的父亲却是排行第二的长老,那二长老晚年得子,宝贝非常,从来不肯让他独自出门的,哪想到这次方一出去,就武功尽废,还差点送了性命,唐二长老正重病卧床,听到这个消息,气的双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二长老早年也是个纵横湖海的大魔头,哪里被人这样欺到头上过,以他孤傲过度的性子,如果正当壮年,此仇决可灭之满门来报。不过此时他这一脉人丁单薄,在唐家堡没有什么势力,他又没几天好活,所以真与他一样有切肤之痛的倒没几个。听说雨珠儿躲到了师傅南山真人座下不敢出来,唐门也为此事商讨了好几日,没有个结果。
再加上,那跋扈惯了的南山真人已派人将雨珠儿夺去的唐门秘籍、暗器如数送回,表示劣徒不知是唐门公子,误会了云云,给足了场面,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追究下去,唐家堡一线天里,也始终存在着两种意见。
那时候,是刚刚从苗疆回府、力挺唐剑凌坐上当家宝座的二公子唐燕,笑眯眯的发表了意见:“大哥,小弟出身卑贱,以前在家中没几个人拿正眼瞧过,连父亲都不太把我当回事,只有二伯是最疼我的,佥弟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以前那些没拿正眼瞧过他的长辈们都不自觉的噤了声。这唐燕如今可是名声在外,江湖有云,或许有他吻花公子办不了的事,但绝没有他杀不了的人。论武功,论手段,唐燕都是一流的狠,何况他虽然武功大成,却居然没有丝毫争权夺利之心,方一回家,赶上他父亲病故,兄弟们为争门主之位都快闹翻了脸,他却抽身事外,反挺唐剑凌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爷’‘登基’,唐剑凌念着他的情分,从此高看一眼,现在唐燕不但是个超级高手,还是个门主罩着的超级高手,更还是个门主罩着的、脾气不算太好的超级高手,谁敢触他的霉头。于是为唐佥报仇的基调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报仇的结论虽然通过了,但到底谁去报、怎么报,这就又是个问题了。唐燕不耐烦那些老东西罗嗦,听他们讨论了几个时辰都没拿出一个像样的方案,就冷笑着道:“天底下的债务,只有人情债难还。其他的想还还不容易吗?不如就我去,送他们一人一朵蔷薇,这事也算完了!”
不过这时的唐门,刚刚经历过门主过世、兄弟逾墙的乱子,长老们求稳,不想惹事,这倒也在情理之中。若还是往日那武林禁地唐家堡,别说差点死了一个少爷,就是被人弄死一条狗,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乱世中的少爷还不如盛世的狗,人间正理在这时也体现出来了。所以就有执事请唐燕稍安勿躁,给他分析了大家之所以犹豫的原因:“南山真人三十年前就名满天下了,那时他打遍江南江北难逢敌手,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才闭了关绝足江湖。经过这三十年潜修,他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真是无法想象。若是他来我们唐家堡,凭我们这里数百年传下来、还代代改进的机关陷阱,困住他不难,这也是我们唐门为何被称为武林禁地的倚仗。但那南山老怪放低姿态想要求和,就是不肯上门冒险,我们要想讨回这个场子,可就难了。”
瞧着唐燕不服气想要说些什么,那执事立即补充了一句:“即使是二公子你,单对单放对,在那老怪手下,也走不过三十个来回,何况谁知他老窝里有多少徒子徒孙……反正八少爷保住了性命,那老怪也给了我们脸面,何必再徒增事端,那不划算。”
唐燕却道:“若非我唐门子弟是从小被□□喂大的,佥弟此次必死无疑。那妖女出手就是要命的,没有留一丝日后相见的退路,这都能是误会,天底下还有更便宜的事么?何况,门派秘籍她拿也拿过了,瞧想必也瞧过了,这么退回来就算了,他南山老怪怎么不把自己秘籍送一份过来,我唐二也看一遍给他退回去,然后很有诚意的道个歉你问他行不行?”
“二公子,你太较真了……”那执事无力。
唐燕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不停屈着食指叩打桌面。
唐剑凌这时开口做出了决定:“二弟说的对,不管南山老怪多大的面子,这个脸我唐家堡不给他,否则的话,以后我们唐门子弟也不用出去混了,人都快给打死了,独门绝学和暗器被人拿了个干净,然后一句误会就能揭过去,哈哈,”这个向来严肃之极的唐大公子笑了两声,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唐佥还是我唐家堡的少爷,如果谁主张这次忍了的话,以后谁走江湖擦了碰了,最好自己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哭!”
老门主去世后,有点资历的长老、少爷们忙着拉帮结派、心里各有各的小算盘,虽然在唐燕的支持下,唐剑凌顺利继承了父业,其他人也没有了二话,但想要回到以前那个团结和睦,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的时候,还需要时间。不过唐剑凌这话说得很漂亮,将所有人的利益都与这件事联系了起来。本来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失势的二长老讨这个脸面,但这样一来,他们也都忖度着,谁走跳江湖会一直顺风顺水的?万一将来自己也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也无人愿为自己出头,那确实是够凄凉的。
唐剑凌把话撂下后,原本诸人分崩离析的心思,这才聚拢到一起。到后来讨论的重点就从‘要不要报仇’,转移到了‘怎么报仇,报到什么程度才算满意’上面去了。于是众人一拥去见卧床的二长老,问他的意见。二长老也知道南山不好惹,找他徒弟的麻烦都很有风险,灭他满门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就说不关别人的事,只要把雨珠儿的首级拿回来,这口气就算消了。
当下唐剑凌就应承下来,派出子弟去收集消息,一切行动以雨珠儿为首要目标。至于弄死了南山老怪的关门弟子,会不会引来对方疯狂的报复,那就是两回事了。冤有头债有主,唐家堡这次追杀雨珠儿名正言顺,南山老怪要是不服气,非要没完没了的话,唐门偌大一个数百年传承的大家族,真发起狠来,拼人数也淹死他了。
唐家堡虽经风雨,根基犹在,没几天就把南山老怪那里的情况大概摸清。这次报复行动是暗杀不是清剿,不适合太多人出动,唐燕要一个人去,唐剑凌又不放心,本想给他派几个帮手,又觉得没人适合和他搭档,到时候配合出了问题,反不如单干。思来想去,唐剑凌觉得自己三五年都没出家门一步,当上掌门后更是总被人劝着拦着要稳重要淡定,闷得快未老先衰了,索性趁此机会跟着唐燕出去转一趟,似乎也不错。
就这样,兄弟两个结伴到了山下,埋伏在进出必经的小道边上,才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们谁都不认识雨珠儿,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山上的美貌小姑娘全杀干净吧?
唐剑凌一边回忆让自己落魄到如此地步的那桩恩怨,一边盘膝打坐,希望用自己的深厚功力,先化解一部分的内伤。就这样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虽然没有收到什么成效,但也理清了一些紊乱的气息。不过他此时一身功力发挥不出半成,以前方圆数百米内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尽收耳底,现在倒像是回到了学武之初,失去了高手的敏锐感觉。
唐剑凌并不知道这庄内还有一个不下于自己的高手,而那个高手,自然也不知道名满天下的唐家堡当家大公子与自己正巧处于同一屋檐下,所以他产生了一个不必要的误会。
那姓花的琴师,也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狠角色,这次因有求于王有才,方才对他态度恭敬温和。但他的字号若亮出去,谁也不会不知道这人行事乖张,动辄取人性命,相知虽然不少,仇家却也极多。而到处树敌的人,晚上都是睡不安稳的,所以琴师和衣躺着,一听到屋顶微响就被惊醒,背了他那琴非琴、剑非剑的独门兵刃,也不走大门,双足一点窗沿,已悄无声息的翻了上去。
屋顶上一个黑衣蒙面人正猫着身子鬼鬼祟祟的挪动着,浑没发现背后已经多了个青衣琴师。那夜行客一手攥着个迷香吹筒,一手提着雪亮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蓝幽幽的发出暗哑光芒,显然还抹了剧毒。
那琴师看到这人,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若是换个别人,或许还要问两句‘阁下是谁’‘来此有何贵干’‘与我有何仇怨’之类的,但这姓花的却是个妙人,江湖皆知,他花家的剑客最是猖狂倨傲,不动手则以,要动手的时候那是极干脆的,因此压根懒得费这个口舌,看那人打扮就不是什么好路数,大半夜穿成这样还蒙着脸,鬼鬼祟祟躲在人家屋顶上,手里又是迷烟又是毒刃的,能是来交朋友的吗?这有什么好问的,在那姓花的看来,第一,仇家结多了,债多了不愁,也就不在乎是谁了;第二,有何贵干,这问题听上去就很傻,虽然人家是这副打扮,但能坦白告诉你是来杀人放火的吗;第三,有没有仇怨,既然被我花某人看见了,这可就不是对方说了算的了。说白了,三更半夜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家房顶上,还被发现了,本来就算没仇,这也现成有了,何况,就算真不是我花某人的仇家,打扰了公子爷睡觉,也该死了。
是了,他姓花的杀人,从来都不讲理的,何况这人趁夜翻墙入院,又蒙脸又亮了凶器,还真没什么道理可辩白的。所以等他感到胸口剧痛,迟疑的往下看时,就看到一截带血的剑尖正从自己胸前收了回去。
那剑极快!等那人惊讶的转过身来,胸前的伤口这才溅出一连串的血珠。那人还看到了杀他的是个身材瘦削的青衣男子,左手揽着一张样式奇特的七弦古琴,右手握着那把滴血的剑。琴和剑都是湛青,月光游走,那本不太耀眼的颜色却似更亮了几分。
青衣男子随手将剑尖的血珠甩干净,慢慢将之重新插回了琴鞘中去。这连贯的动作在那人眼里变得越来越缓慢和模糊。他看到这人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个,还觉得是个误会,想要分说几声,但立即想到自己已被对方一剑穿心,即使是误会,仇也算结下了,于是他又想改口问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是不是那姓唐的邀来的帮手,可是那男人的眼神,极端凉薄,丝丝渗着寒意的眸子里,还露出三两分的狂态,他提剑杀人的时候,就像是饮下了最醇的美酒后赋诗作画,醉态、狂意染上了周身,反而让人分不清那目无余子的猖狷是不是清醒。
所以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去,那人涌到喉头的嘶吼,竟然像被冰刃划过似的,生生扼在了中途。走江湖的人最不愿看到这样一双眼,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把眼前渐渐消失的性命,当做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
水墨青衣的背后,是一天狂月。
“这点本事便想要暗算我花流痕,人怎么能生的这么蠢。”
那人最后听到这句话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他的心里浮现出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他闯荡江湖取人性命的时候,也曾想过有一天会死于刀剑之下,甚至设想过自己可能的死法,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的这么毫无价值,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