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语惊心(1 / 1)
今日天还未暗,便有宫人来传话,皇上今夜去皇后那里。
心里烦乱,几经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深秋的夜间已有初冬的寒意,风乍起,宽大的寝衣犹如乍然展开的蝶翅,行飞在清冷静谧的秋夜。
堂前有皇上差人新移植过来的盆菊,我看着满院新栽的菊花,不由得想起如这片淡菊轻幽绽放的溶月,那样沉静优雅,那样含情脉脉,又似清高孤傲。
再想皇上的后宫,想起气质远高的皇后,皇上如此兴师动众地把我接回宫中又册封婉仪,皇后又怎会不知道我是逃出宫的宫女呢!心里一定是境明的吧,却也不提不问。再想雍容华贵的贵妃,波澜不惊的顺妃,张扬的欣妃与娴静的宁妃,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才貌女子充实后宫。
俯身取一片菊瓣在手中把玩,指间掐进花瓣叶溢出水来,指缝间留存淡薄的清菊香味,掌心处有湿冷的薄凉之意。想起初选入宫,逃避选秀,逃避后宫,只求平安地在这宫里生活。没想到转了一大圈,我还是踏足了这纷纷绕绕的后宫。想起待自闺中时,此生只愿得一有心人,与他白首不相离的美好愿望。倒有些可笑了,他是皇上,弱水三千,又怎可奢求只取一瓢?
抬头凝望淡蒙的月牙绽笑在夜空,只一颗明璀的烁星伴缀在旁。
突然怀念起在青竹林的日子,看着日出等着日落,虽百无聊赖,却过得倒是悠闲得乐。吴绍应该也离开那里了吧?溶月说在宫外见到他,那他应该是平安的吧!他应该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找一个心爱的女子。
晚风拂过,枫叶纷纷飘零,恍若是错觉有深深浅浅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熟悉的龙涎香飘飘然然的,闭上眼睛,风似一张温柔的网,轻轻柔柔地笼罩开来。
耳畔边还是熟悉的温柔气息,有让人迷惑了的丝丝酥意。我转过身子向他施礼,背着风,吹乱了长发,有细碎的发丝吹拂开来,轻触着脸,微微刺痒,他的手轻轻地将碎发扰于我的耳际,我抬头静静看着他,他也望着我,浅牙的月色下,他英气的面颊度上浅浅金黄,他的目光怜怜的,静静的,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我是深爱眼前这个男子吗?是什么时候爱上这样的男子,是第一次看到他时寂寞幽冷的背影?还是那双冷冽清亮的目光?或是在那个森林猎场?还是此时此刻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轻叹一声,将我搂于他怀里,甚是用力。
我想起他今夜不是应该在皇后那里吗,忙挣脱他道:“皇上不是去皇后宫中了吗?怎么这会儿会过来呢?”
提起皇后,他微有些难过与无奈:“皇后太劳累了,身体一直不太好,现下又闹头风痛了?太医几日医治下来也不曾见好。”
这几日因皇后身体不适,皇上也暂免了后宫妃嫔每日向皇后请安的礼数,昨日去探望皇后,遥遥望见皇后的脸色确有些苍白与无力。
他与皇后十载夫妻情,皇上一直郁郁不得志,在最低谷时,是皇后与他风雨同舟,一路风雨酸甜苦辣走到今时今日,这种深厚的感情无人可替,也没有人能一起分享。
我忧心道:“皇后身体不适,那皇上怎么不在皇后宫里多陪陪皇后,这下反倒过来了呢?”
见他又轻叹一声,靠在他心口感觉他沉实的心跳:“朕也想多陪陪皇后,可皇后说她身体抱恙,需要多静养。朕本来想这么晚了,想回乾清宫,可是朕的脚步不听使唤,游神一会儿,发现朕已在你的倚梅殿了。”
随即语气有些责怪道:“你看你让朕怎么放心得下,都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这样站在风口,也不怕感了风寒?”
良久,他只是静静地搂着我,声音幽远如穿梭在黑夜里的幽灵般,飘然而诡异:“琅儿,你对朕真的是全心全意的?”
心如在飘远在晴空中的恋蝶,略一冷,便掉入了万丈深渊。他果真没有全信于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柔悱侧,哪怕我对他这般深情厚意,却也无法让他相信我心意只属他一人。是呀,我是逃出皇宫的宫女,他虽对我如何出宫,与谁一起不闻不问?想必心里早已清明。只是因为他对我尚存情谊,才迟迟不肯去揭破这道蒙纱。一旦揭开,那便是血淋淋的惨痛。
我挣脱他,眼眸真诚直盯近于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嫔妾的心意日月可表!”
他略感动,抓住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又将我的手贴于他的脸庞,:“朕信你。”
但随后又沉思片刻,眼神犀利:“如若朕现在让你去杀了吴绍呢?你会去做吗?”
我猛然一惊,差点站立不稳,心狂跳得厉害。杀吴绍?难道他已经抓押了吴绍?那双剑利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充满试探,充满怀疑,充满怒意。我竟在他不肯放松的视线中无法遁形。
抑住慌乱,冷静想来,如果他真的找到吴绍,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那吴绍必定在宫外已被处死,何会再将他抓入宫中?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要一个后宫嫔妃出手?反倒落了众人口柄。岂不弄巧成拙。他现在还如此耿耿于怀,吴绍必定还平安逃亡中。
知他只是试探于我,也只好睹上一把,我双膝跪地道:“皇上,怒臣妾不能答应皇上。”
他脸色一沉,立马怒色道:“你果真舍不得他?”
我轻摇头,娓娓而诉:“求皇上不要误屈了嫔妾,嫔妾深受皇上的宠爱,此生只对皇上有爱慕之情,其他男子皆与嫔妾毫无关系。嫔妾是后宫女子,吴学士是朝延要抓捕的人,前朝的事嫔妾自知愚钝,无法为皇上分忧。我朝有先规,后宫女子皆不能干政,嫔妾怎能越礼过去,倒落了他人口柄?”
他稍舒展眉心,将我扶起来,又道:“朕信你。”
深夜,殿外的风声似狂乱吹打着,我清醒无比,略侧身背睡于他,他从背后抱于我,他的足缠绕着我的足,睁着眼,瞧见案前的灯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要随时熄灭般,任思绪悄悄飘逸开来,这些日子的温柔与宠爱,那些迷乱了的沉醉,我以为他已将我视为他心中纯粹的唯一,明知他是君王,不可能有唯一,但心里还是这么想着,用我心中满载的他,换取在他心中的某一块,只留存我的位置。但原来他从未放下,今日的试探我若为了表忠心,爽口答应他去杀吴绍,那他会觉得我为了自保而无情无义,这样的女子,他必定也不会再爱!那等待我的是无止境惨淡的冷宫岁月!若我坚决不肯杀吴绍,他又会觉得我对吴绍还存有情义,不忍杀害!如今我信誓旦旦,又以后宫妃嫔不得干政为由,虽冠冕堂皇,也不知他信几分?不管如何,吴绍的事他是存了心的,以后便更得小心翼翼了!
一阵狂风吹来,敲打着纱窗,灯烛瞬间熄灭,殿内黑漆漆一片,闭上眼,又睡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