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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困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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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一年,闺五月

皇上驾崩,皇太孙即登帝位,改年号为建文。大明帝国又迎来了第二任君王——建文帝。

吴绍也被予以重用,封为一朝御林学士。而我也由皇上调到皇上的龙渊阁。龙渊阁是皇上平时读阅的私人书房。不似御书房的高雄森严。

而皇上方登帝位,朝中事务繁琐。大多时间都与诸大臣在御书房商议政事。而我在东渊阁更是清闲自在。

燕王赶到的那日已是先皇驾崩后的第三日,也是先皇出殡的日子。

皇上在做皇太孙时已不满诸亲王的兵权,如今已登帝位,便与诸大臣商议,决定削去几位亲王的爵位,而在诸位藩王之中要属燕王的势力最为强大,手握兵权数万,个个皆是精兵悍卒。

先皇下葬后,皇上即刻将燕王软禁在清风殿。

燕王三日前方闻得父皇驾崩,快马加鞭赶赴皇宫,身边并未带一兵一卒。纵有千军万马、强兵无数,现如今也只是他人囊中的猎物,任人鱼割而已。

如今正是夏荷满池时,太湖池塘的荷花正争先恐后地怒放着。现下先皇驾崩,人心浮动,宫中也无人去照拂这些花花草草,更无人有此心情赏此荷花。

见远处吴绍翩翩而来,我迎上前,他见到我,先是一惊,又有淡淡的怜惜之情:“琅儿,你怎么样?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应该补下身子。”

他到现在还能这样挂心于我,我心里感念至极。心略定定,上前小声问道:“皇上会如何处置燕王?”

吴绍的眼睛悠然一冷,不信任地望着我:“是他?是燕王。”

又是这双让人心痛的眼睛,我心叹,吴绍呀,能不能放下?能不能当作从来也没有想过?念过?爱过?

我定定望着那绿荷叶上的点点露珠,只是沉默不语。

他英俊的脸逼近我,恨恨道:“功高震主,你说他会有什么下场?”

其实他不说我心里也是明白,君主的地位必不可任何人动摇,何况皇上与燕王早已结下仇怨,也确实燕王手中权力实在太大,听闻跟随他的将士都只听令于他。

“我想去见他。”话一出来,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见他?我为何要见他?竟是这般迷茫。

他的眼里隐藏着汹汹的愤恨,脸上的青筋跳动,冷冷转身道:“恕我不能帮你,现在皇上视燕王为大患,他被禁在清风殿,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我忙追上他求道:“燕王虽被软禁,那一日三餐总得有人送吧。我只一个小小宫女,你一定有办法的。”

他转过身子,又一步步地逼近我的脸,我望进他眼睛里空洞的凄冷:“你就这样爱他?”

爱他?我爱他?那个冷漠的燕王?那个疯狂的男人,嘴角抿起一丝隐隐的嘲意……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只是他是我孩子的父亲,虽然那孩子已经逝去,但他真实地存在过,给过我为人母的满足和酸涩。而他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他的脸突然颓废下来,悲苦道:“琅儿,你是吃定我了是不是?我竟像个傻瓜一样?”他仰头望天,抬眼望进他的眼眶含湿,心隐隐沉痛却又是无可奈何。

正午时光,我换了一身浅粉宫装,脸上薄施脂粉,略隐去一些苍白。殿前有数十名御林军看守着,我心突突地狂跳,端着银盆叩响清风殿的宫门。

旁边的侍卫仔细检查盆中的食物,方才打开了锁,开门示意我进去。远远地看见他一身墨绿长衣侧身孤坐在案前,隐隐的长发盖过了半边脸,我看不见他萧条身影下那张仇恨愤世的脸。

缓缓走至他身边,见案前仍置放着昨日的饭菜,他要这样绝食抵抗吗?难道不明白皆是徒劳的!

他并不转头看我,我自盈盈拜道:“奴婢叩见王爷。”

他一听声音即刻转过脸来,不过几日,竟如此憔悴,如此颓废,腮帮横生的胡扎绫乱不堪,一下似苍老了十载。

只是乱发下那双犀冷的黑眸炯炯怒目着,唇角微微上扬,剑眉挑起:“是朱允炆让你来的?来看本王的笑话,是不是?”他竟然还敢呼皇上其名,想必也早知道皇上已经动了杀心。

我也不理会他,顾自将盆中的菜一一承上。他见我不语,更为狂怒,一手掀翻而起,银盆铜器跌落在青石地面响彻开噼呖叭啦的破碎声,满桌的菜肴零乱一地。

听到声响,侍卫急急跑进来,见我跪在青石地面,亦责怪道:“怎么那么不小心?惹怒了王爷。快收拾好了。”

我跪着收拾好零碎一地的饭菜,慌急之中,碎片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滴迸流而出。他弯身下来,抓过我的手指,似乎看到那抹不该有的心疼。食指被他含在嘴里,温湿的暖意如同曼长的细丝,缠绕着一拨又一拨的心弦。

“王爷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我的声音低如细蚊,却震住了他。

他的食指托起我的下巴,斜眼怀疑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团阴谋的聚身,要把我生生看透般。

“你是说朱允炆要杀我?而你这个朱允炆身边的人向本王报信?”

直直迎上他怀疑的目光,不甘示弱道:“王爷如此聪明,想必早已明白,奴婢只是好意。”

他的手放开了我,身体依然靠近着我,目光也柔和了下来,有些不信任般:“那你是在关心本王了?”

我心一软一热,又一冷,我这是在关心他吗?是因为爱?因为那个逝去的孩子?我茫然地静静凝望着他,竟伸手想拂去他眉梢边那抹寒霜的冲动。

收回心神,略摇了摇头,淡定道:“王爷爱怎么想那是王爷的事。王爷的饭菜奴婢会再送份过来。奴婢先告退了。”

突自推开他,拾起地面上的零碎,便跨出了清风殿。

微风在空中肆意地舞动着,无所归依,只有堂前轻泛起的叶落在慢慢沉去,带着伤感的迷茫……

皇上自继帝位后,抱着以仁治国之心治理天下。国家稳定,政治开明,百姓称颂。阴深恐怖的皇宫也变得光明起来。皇上整日愁云的脸也慢慢舒展开来,心情大好。

燕王被关在清风殿后,已如受困的猛兽,再多锋芒也只有无助咆哮。皇上也略略松了心,对燕王也迟迟未再有行动。

这日下了早朝,皇上与吴绍一同来龙渊阁下棋,我在一边斟茶伺候。偶尔迎上吴绍深情的目光也只轻描淡写地掠过。

棋下至一半时,一宫人匆匆跑进殿中,跪道:“奴才叩见皇上。”

皇上一手执棋冥思,淡淡问道:“何事这般匆忙呀?”

“回皇上,燕王他疯了。”宫人字字清晰分明。

皇上腾地站起,掀乱了棋盘,几枚黑白棋子纷纷滚落在地。他大步走近那宫人,不信任地重复问道“你说的可是燕王疯了?”

“回皇上,千真万确。清风殿数十名御林军都抵不过燕王的蛮力,现在正大闹宫后苑呢?”

吴绍也脸色大变,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我一脸惊愕茫然,感觉一团火热刹时窜入脑门,又冷至足底。他疯了?他竟然疯了?

“朕去看看。”皇上急跨步走出龙渊阁,我与吴绍也随之跟去。

我看见他披散着绫乱不堪的青发,似很久没梳理了,都纠结凝固成一团一陀。一身脏乱的缛衣,隐隐可见胸膛前曾留下的刀伤,嬉闹于一群太监宫女之间,与幼小孩童同争玩蛊中蟋蟀。

一群太监围绕在他在身边,想制伏他,见得皇上来都放开了他,纷纷参拜。

他又冲跑而去,宫人怕出什么事,都纷纷去追赶。

皇上也跟着随去,已经七月天气,他围着热腾的火炉竟还说冷,又裹着层层冬褥却还在不停地喊着冷。

皇上一步步走近,有一丝隐痛:“四皇叔……”

吴绍拦住皇上,自己一步步走向燕王,蹲下身对燕王道:“燕王,北京那边来消息,听闻燕王的幼子病重,王妃急求燕王快快回去。”吴绍边说边仔细观察着燕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我看见长发下,他那双清冽的黑眸却是空洞的茫然。他是燕王呀,是战经沙场的燕王呀!心底那处柔软被肆意地撞击撕裂,眼睛里的晶莹,在慢慢漠化开来,仰着头望那片被泪水糊视的灰蒙天空。

“燕王既然已经神智不清,就把他送回北京由家人照拂吧。”皇上闭上双目,闪过一丝不忍。

“皇上,可是燕王手中的兵权始终是个隐患,那些军兵都只听令燕王,怕是燕王……”吴绍还想再说下去,见皇上的脸暗沉下来,也只好不敢再言。

“燕王已经神智不清,应该不足为患。先削减另几亲王的兵权。”他终究是他的亲叔叔呀。

燕王被送走的那日,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极目远眺那重重的宫门缓缓迎开,承载着燕王的马车一声蹄叫,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双清冽又似充满柔情的目光隔着灰蒙蒙的浓雾有些不真实的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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