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离曜(1 / 1)
凄迷的月色冷冷打在两块墓碑上,连坟茔上离离的青草都如同落了霜似的惨白。青石的墓碑上,分别刻着“赵荃之墓”、“韩琰之墓”。尹汐跪在坟前,一闭上眼,就能回到多年前,他们牵着自己的手,粗粝的掌心透出难言的温暖,那般温和慈祥的面容,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响,仿佛穿过了冥河虚空,他们抚着她的头,如同儿时一般:“汐儿,好好照顾自己…..”她伸出手,想触及他们的衣襟,只触到一片荒芜,指尖所碰,所有的光影碎裂,只剩下记忆的碎片落到身上,似乎还沾染着两位老人手心的温暖。
睁开眼,却是满目苍凉。
她一直只是个孩子,认为自己是个忘记回家的孩子。
她一直以为只要这世上还有这两位亲人,哪怕旁人再唾弃她的身份,哪怕旁人再视她如猛兽,她依然有一个家,可以遮风避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太晚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了给予她幸福温暖倾尽所有,再也没有人,毫无所求的陪她在浮世间给她家的温馨。
眼中慢慢浮现湿凉的雾气,在空寂的夜晚凝结成珠,一滴滴从眼角滑落,跌落在坟头的青草上。
“姐姐,你怎么哭了?”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她站起身来,这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女孩手捧一盏莲花灯,纸扎的花灯洁白精巧,映衬她甜美的容颜,宛如尘世中的精灵。
“姐姐的亲人也不在了吗?没关系,月儿和你一起放河灯,他们一定能听到我们的思念。”
女孩牵着她的手,她竟没有丝毫抗拒的跟着她走到官道外的护城河边。河中数千盏河灯悠悠荡荡的一路从城里的内河飘出,宛如河上蓦然绽放了千万朵白莲,一重重雪色莹洁,河灯正中的烛火照的河岸两旁恍如白日。
女孩轻声祈祷着,把手中的灯放入河中,融入万千河灯之中。
“姐姐,你也放一盏灯吧!”女孩仰头递过一盏莲灯。
尹汐接过灯,轻轻推入入河中,那一盏雪莲似的河灯带着她的祝祷,似乎真能抵达黄泉之畔,让故去的亲人聆听到尘世间的祝愿。
“姐姐,以后不要哭了哟,如果你伤心,思念你的人也会难过的。”她惦着脚,似乎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尹汐俯下身,摸着她的头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门?”
“我叫霁月,是曜哥哥陪我来的!”
尹汐的目光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合欢木下正站着一个男子,墨袍翻飞,玉带束发,萧轩卓朗,微微含笑,对她点头示意。
她缓缓道:“离曜,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
“我也没想到会和你在此地相遇,少主!”离曜向她走来,牵起霁月的小手,眼里有看不清的笑意。
青石的小巷曲曲折折,在溶溶月色下浮出苍青的光晕。
三人行至巷子深处,离曜打开木门,道:“寒舍简陋,少主请!”又低头对霁月道:“月儿,今天你在外面玩了一天了,赶快去睡吧!”
“曜哥哥陪月儿玩了一天,也很累了,也要早点休息啊!”霁月的脸上露出浅浅梨涡。
离曜的点点头,唇角抿成柔和的弧度,眼里有宠溺的神色。
送霁月回房间后,尹汐和离曜攀谈起来。
“你们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我是带月儿来京城治病的。”提到霁月的病情,他眼底掠过隐忧。
离曜是天昊长老座下第一高手。尹汐第一次见他还是在七年前那一场追杀中,他奉命带她去见天昊长老。二十五年前的一役中,尹晔虽然战败身死,天一教的两位长老天卿、天昊却率领残余教众全身而退,天一教暗中的势力得以保存大半。这也是正道中人为何要置她于死地的原因,若是身为尹晔之女的她接任教主之位,散乱的天一教势力会凝在一起,对中原武林是致命的威胁。
“霁月有什么病吗?”
“月儿有眼疾,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暂时失明,大夫说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可能有一天会彻底失明。”他面上忧色更重。
这么甜美可爱的孩子却终有一天会陷入永久的黑暗,上天何等的残忍,尹汐轻叹着:“她知道吗?”
“她很清楚,所以我一直陪她游历山水,让她能在有限的日子里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直到一年前她的病情反复,我们才在京城安定下来。”
“希望她的眼睛早点好起来。”
离曜默然无语,过了半响才道:“少主,天昊长老两年前离世,月儿也是在为长老放灯。如今教中一派散乱,希望少主能回总坛接任教主之位。”
尹汐神色却是漠然,这些年来的波折,痛苦,罹难,莫不是因为自己是尹晔的女儿,时至今日,依然摆脱不了身份的纠缠。
她心中对从未谋面却支配了她一生的父亲,心中不是没有怨的。如今,还要自己为他的教派倾尽后半生吗?
七年前,她拒绝过天昊如若她登上教主之位,可帮她解决一切追杀的许诺,如今刚刚挣脱牢笼的她更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
离曜了然道:“我明白少主对教主之位无意,可少主对赵韩两位前辈的死也毫不关心么?”
“你知道些什么?”尹汐双目灼灼,站起身来。
如今这是唯一能让她心神紊乱的事了,他们因她惨死,可自己却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孙路并没有看到杀他们的人,若是看到了,怕是也活不成了。而内室中已被收拾成原来的样子,当初的激斗的痕迹早已被抹去,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一定能查出一切。
早料到她有如此反应,离曜并不惊讶,只是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看到那个名字,她神情疑惑,倏尔脸上透出渗人的寒意,“我竟没想到是这个人,你确定?
离曜沉吟道:“只是怀疑,毕竟此事过去一年多,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仅凭少主一人之力终是有限,若是能动用教中力量,相信真相指日可待。”
那样的话语落入她心底深处,一点一点荡开,他们的面容隐没在沧然的血色中,她的身体慢慢变凉,双眸如同夜色一般浓墨尽染,“害死他们的人,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森然的语气杀意淋漓,坐在对面的离曜也感受这样刻骨的杀气,却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我会帮助少主的!”
“那么,就先帮我解开封住的内息!”她的语气不是请求,而是近乎命令。
离曜脸上既无讶色,也不生气,只是颔首道,“是,少主!”
如同一个谨遵命令的忠诚下属。
尹汐目光微沉,竟一时看不透这男子目中深意。他们的死因是她唯一的软肋,他看清了这一点,以此为诱,那么她亦要演好这一场戏,找到织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