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悲伤（1 / 1）
双休日。
郗悦有些心烦，早早知会了赵姨，打算这个双休日在山庄好好休息。她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这样烦躁，是不可能写出点什么曲子来的。
自住进山庄以来，她几乎还没出过别墅。
这天早上，她起了床，吃了早饭，心血来潮地想要去别墅外走走。慕瀚宇是双休日和工作日不分的人，每天都会去公司，基本是一个工作狂状态。郗悦不用担心在山庄闲逛的时候会碰见那个危险的也是冰冷的男人。
潜意识里，不排斥他，却也有些畏怯他的气场，太过强势，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并没有见识到有关于外界传言的他阴戾狠绝的手段。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她才发现这个山庄挺大的。
整整一个上午，仅仅“参观”了一下山庄里的一些附属设施。山庄的北边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水很清澈，估计有专人定时更换。游泳池边有一个小型的竹屋，日本式的建筑，看起来像是泡澡的地方，她没有进去。
山庄的西面是一个健身馆，什么羽毛球篮球的场地都有，她怀疑在更南边的那一大片草地很有可能是高尔夫球场。她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望了望，没再走去看。等到这些地方逛一遍，她已经有些累了，在树林里坐了一会儿，依然没什么灵感，就回别墅吃了午饭。
转系，她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在历经人世之后，她依然选择完成哥哥的梦想……如此幼稚却又不忍放手，那是她的哥哥啊……那么爱那么爱音乐，他还那么年轻……
思来想去，唯是悲伤，人蔫蔫的，郗悦在饭后去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是下午四点多了，这些天确是累坏了，睡这么久。云伯好像出去了，没知会他，她向别墅的后头走去。
这次，她发现了一处和山庄别墅迥然不同的景致。
整个山庄都很有自然的味道，不过这个地方却感觉特别梦幻。
一个小小的古朴木屋，很像动画片里的那些小矮人住的可爱小房子，在房子的周边种了一圈的贴梗海棠。
郗悦有些震惊，贴梗海棠是一种挺高雅的花卉，喜光耐寒，不择土壤，倒是容易成活，但是有刺。她小时候种过一次，不小心被刺了一下之后，就没再敢去动它。现在在这里看到大片的贴梗海棠还是有些惊异。贴梗海棠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开花，现今二月，未到花期，只有些地方开始抽芽，看起来生机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还在成长的海棠。还记得以前读过一篇川端康成的海棠花未眠，那时候她触动很深，总觉得海棠花是和它所代表的花语一样，温和美丽，儒雅淡然，无香但含有些许愁绪。
轻轻打开木门，郗悦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木屋里的那架钢琴。
博兰斯勒三角琴，世界顶级钢琴。
这个木屋的摆设很简单，只一架三角琴和一把木凳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整间木屋很有感觉，有一种淡淡的草木香味飘散，渗到骨子里，有股清逸的味道。
郗悦会弹一点钢琴，小时候哥哥教过一些。但是后来，哥哥主攻小提琴，就没再怎么接触了。不过记忆里的旋律还是铭刻在心里的，想忘都无法忘记。
“哥哥，哥哥，教瑾儿弹钢琴好不好？”
“瑾儿这么小，手指还不够长呢，弹不出来的。”
“可是瑾儿喜欢钢琴，瑾儿就是要学！就要！就要！”
“好好好，那哥哥教瑾儿……”
郗悦在木凳上坐下来，双手扶住琴盖，慢慢打开，黑白分明的琴键映入眼帘。
“哥，我好像已经可以弹这首歌了。”
“什么歌？”
“就是你上次教我的‘天空之城’啊，我喜欢那个旋律。”
“有这种事？好的嘛！弹来给哥听听！”
“哼，小瞧我是吧？我就弹给你听，到时候你不要激动得泪流满面呐！”
她把手指放在琴键上，闭着眼睛，循着记忆里的样子，慢慢触到那几个熟悉的琴键，轻轻按下去，断断续续的，有些破碎的旋律传入耳朵。
“瑾儿大人，你饶了我吧……你弹的是棉花吗？这么有个性……”
“死稀饭！怎么那么多废话，要你听就听啊！谁要你发表意见的？”
“拜托，瑾儿，我一个学音乐的，你在我面前弹这种东西，我……降低我水平好不好？”
“稀饭哥，你好像皮痒了嘛。”
“不敢不敢，那瑾儿大人继续哈……您继续。”
任由回忆带着她，飞翔在漫无边际的音符海洋里，那一汪深蓝，像是要把她溺死，永无止境……永无止境……
“哥，要是当初我不来桐海市看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子的事情？我就不会遇见那个女人，不会牵扯出那些过往的旧事？我……还是你的妹妹，爸妈的女儿，对不对？”
“对不起……我原本以为我会是家里的开心果，却没想到，成为你们的催命符。爸，其实，小时候一直有句话没有告诉你，瑾儿很爱爸爸的，像爱妈妈一样爱爸爸……”
“如果可以，我想回去。回去那时候的我们，爱瑾儿的爸妈，爱瑾儿的哥哥，还有爱瑾儿的爷爷。我们可以一辈子住在聿南市，一辈子。”
“你们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们……”
破碎的音符跳跃着，女孩一边说一边流泪，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直忍着咬着牙不让泪落下来，可是这一次，可不可以放纵一次……
就一次。
而门外——
其实当她开始弹钢琴的那会儿，慕瀚宇已经来到了门外。
这原本是他的禁地，没有他的允许，山庄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擅自进去。他曾经就惩罚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整整三个月，那个人都躺在病床上，无法动一下。
现在，竟然有人进去了不说，还弹起钢琴来？！
慕瀚宇感觉到怒气一阵阵上涌，瞬时就淹没了他。
漆黑的瞳仁里爆发出阵阵的杀气，霎时就冻结了周围流动的空气，恨不得把空气变成一把把利剑，杀死屋里的人。他站在门外，面部紧绷着，英俊的眉宇间，不再是犀利和冷然，而是愤怒和暴戾。
他的内心世界是从来没有人踏入过的，曾经他向人敞开过，可是那人却负了她。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相信过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冷漠和绝情去对待一切，恍若一座孤城。
他的骄傲和他的尊严不容得任何人侵犯！
然而正当他要冲进去把那个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愣住了。
不因为她的声音有多优雅动听，也不是因为她弹出的那些烂音符有多“美好动人”，而是她略微沙哑的声音里涌现出的强大悲伤。
慕瀚宇一直都把自己的悲伤和落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允许任何人触及。他时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点一根烟，让悲伤像烟丝般，一圈圈，扼住咽喉，直到他溺毙在里面，意识飘远。
他一直用此种方式提醒自己，那些过去，那些伤痕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想忘记，也不想释怀。他要真实地痛来警醒自己，一刻都不可以停歇。
他一直停留在过去，却一直向前。
破碎不成调的音符却能够载着如此强大的悲伤，他面对着这样的绝望，突然想要退却。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悲伤，一直封锁自己，却在某天突然听到孤城外一段破碎的音符，一点一点支离，却进到他心里去。
那一刻，他颀长的身躯僵硬在木屋的门口，动不了分毫。
很久很久，女孩还是一直在弹琴。
终究放下了手，他不想进去，不想泄露他一直苦苦隐藏的情绪。孤城，就是孤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那么……暂且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转身，他独自一个人回了别墅。
郗悦一直弹琴，不知疲倦地弹着，直到她感觉到泪已经流光了，眼睛酸涩疼痛，几乎让她无法睁开来，才终于缓缓停下。
“哥，是不是很难听？我好像一直都很笨，学不会呢。”
“可是，哥，你不要失望好不好？我一定会努力的，没有你的天赋，但我愿意勤学苦练，我一定可以的，一定会成功的。”
“哥，你只要看着我实现就好，只要看着，就好。”
合上琴盖，她在琴盖上趴了一会儿，感觉到眼睛不再那么痛了，才起身，放好凳子。关上小屋的门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连夕阳都已经没入山的阴影里，隐去了那刹那的绝代风华。
原来，是回家的时候了。
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